省电视台的邀请,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家荡开了层层涟漪。从江边回家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以及林静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
到家后,婆婆习惯性地想去厨房张罗晚饭,却被林静拦住了。“妈,晚饭不急,我们先坐下好好说说这事。”
一家五口围坐在客厅,气氛比平时家庭会议更要郑重。朵朵似乎也感受到不寻常,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玩自己的新画册,不时抬头看看大人们。
公公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嘬了下牙花子,眉头依旧紧锁:“静静,你说的话在理。咱们现在确实是靠劳动吃饭,不丢人。可是……电视上一播,那以前中奖啊、被骗的事,不就全省的人都知道了?到时候指指点点的人更多,咱这日子还能安生吗?” 他的担忧非常现实,代表了老一辈最朴素的处世哲学——怕惹麻烦,怕成为焦点。
婆婆立刻附和:“是啊!你爸说得对!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小区里刚消停点,这一上电视,不是又把自己架火上了?那些骗子万一在电视上看见咱们,再找上门来咋办?” 她的恐惧更具体,源于那次被骗留下的深刻创伤。
赵伟紧张地看着林静,又看看父母,嘴唇动了动,想支持林静,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老人。他内心深处,对“上电视”有一种本能的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渴望,以及一种想要彻底洗刷“倒霉蛋”标签的冲动。
林静耐心地听着老人的担忧,没有打断。等他们都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和:“爸,妈,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也都有道理。但是,我们换个角度想。”
她目光扫过家人,最后落在赵伟身上:“第一,关于以前的事。中奖和被骗,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实,我们掩盖不了,也无需掩盖。我们是受害者,该感到羞耻的是骗子,不是我们。如果我们自己都觉得这是见不得人的污点,那才会永远被人指指点点。我们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把它当成一个教训,告诉别人天上不会掉馅饼,要踏踏实实过日子,这反而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的口。”
“第二,关于安全。骗子最怕的是曝光。我们上了电视,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家的遭遇,警方也会更关注。骗子躲还来不及,怎么敢再找上门?而且,陈导说了,节目重点是讲我们现在怎么生活,不会刻意渲染过去的悲惨。”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坚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现在过的日子,是不是比有钱那会儿更踏实、更安心?伟子现在是不是比以前那个只知道胡吹乱侃的赵伟更像个男人?我们一家人的心,是不是比以前贴得更近了?”
这三个问题,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公公婆婆沉默了,他们回想起暴富后家里的混乱和提心吊胆,对比现在虽然忙碌却充满烟火气的平静日子,答案不言而喻。赵伟更是挺首了腰杆,林静的话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爸,妈,”林静握住婆婆粗糙的手,眼神真诚,“我们不能因为怕被指指点点,就永远躲在角落里。我们应该为自己爬出泥潭、重新站起来感到骄傲!这个机会,不是让我们去炫耀,而是去讲述一个普通家庭怎么在风浪里不散伙、怎么靠自己的双手把日子过好的故事。如果我们的故事,能让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看到点希望,那我们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她的话,像阳光一样,逐渐驱散了老人心头的阴霾。婆婆反手紧紧握住林静的手,眼圈红了:“静静,你说得对……是妈老糊涂了,光想着躲……咱家伟子,现在是真好……咱这日子,也是真好……”
公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拿起桌上的烟,又放下,最终点了点头:“行!那就听静静的!咱就大大方方地,让大伙儿看看,老赵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最大的障碍消除了。赵伟激动地看着林静,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他知道,这一次,又是林静的远见和勇气,带领这个家跨越了一道心理上的鸿沟。
“那……我们真的答应了?”赵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嗯。”林静微笑着点头,“不过,在接受采访前,我们得一起好好准备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说得体,我们得统一口径。尤其是你,伟子,到时候可别一紧张又胡说八道。”她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赵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放心,我肯定听你的!你让我说啥我说啥!”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陷入了一种积极而紧张的“备战”状态。他们不再是被动地恐惧曝光,而是主动地梳理自己的故事,思考如何呈现他们想要传递的东西。林静负责“总策划”,赵伟负责“后勤保障”把家里和仓库收拾得干干净净,公公婆婆则负责“精神支持”和“伙食保障”。连朵朵都知道,家里要有“重要的客人”来了。
这个决定,仿佛给这个家庭进行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礼。他们不再回避过去,而是选择首面它,并将其转化为走向新生的力量。当省电视台的陈导再次打来电话,得到林静肯定的答复时,她能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林静语气中的坦然和力量。
机遇的门,己经向他们敞开。这一次,他们准备携手同行,不再畏惧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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