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离婚吧。”
这三个字，从顾家爷爷的口中说出来，平静得像是在说“天凉了，加件衣裳”，却像三颗携着万钧之力的巨石，狠狠地砸进了我本己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震惊，错愕，荒谬。
种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涌，最后却都化作了一片茫然。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就在几个小时前，顾西洲还在董事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强势的姿态，宣告了我的身份，捍卫了我们的婚姻。而现在，他的亲爷爷，这个顾家的最高掌权者，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要求我们分开。
这算什么？一出精心编排的黑色幽默剧吗？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顾爷爷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顾西洲。
他依旧端坐着，脊背挺得笔首，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窗外拂过的一缕清风。但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半步，将我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温暖的屏障，瞬间隔绝了来自对面那座冰山的寒意，让我那颗因为震惊而瞬间冰冷的心，重新恢复了一丝温度。
“爷爷，”顾西洲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而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顾爷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我的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剖析得一干二净，“苏小姐，开个价吧。只要你同意和西洲离婚，并且永远离开海城，顾家可以满足你和你弟弟下半辈子的一切用度，无论是金钱，还是其他的资源。”
他的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我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我，听到这番话，或许会感到屈辱，会感到愤怒。但此刻，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我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我没有去看顾爷爷，而是转过头，迎上了顾西洲的视线。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那片深邃的墨色海洋里，只有清晰倒映出的我的身影，以及一抹让我心安的、带着歉意的温柔。
我忽然就笑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转向顾爷爷，迎着他那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顾爷爷，我想您误会了。我和西洲在一起，不是为了顾家的钱，更不是为了什么资源。”
“哦？”顾爷爷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静，“那你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为什么不能是呢？”我反问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或许在您看来，这很可笑。但在我这里，它比您刚刚提到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更重要。”
我说完，便不再言语。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战场，不属于我。
顾西洲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爷爷，”他缓缓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我的婚姻，我做主。这件事，我希望您不要再提第二次。”
他的语气，依旧恭敬。但那话语里的坚决与冷硬，却像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你这是在威胁我？”顾爷爷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书房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顾西洲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苏晚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带走，哪怕是您，也不行。”
祖孙二人，就这样隔着一张红木书桌，无声地对峙着。
一个，是饱经风霜、掌控着整个家族命运的 家族掌权者；一个，是羽翼、睥睨商场的年轻王者。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良久，顾爷爷忽然叹了口气。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在那一瞬间，消融了些许。他重新坐回到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
“西洲，你以为，我是在害你们吗？”他的声音，多了一丝沙哑的苍凉，“我是在……救你们。”
“救我们？”顾西洲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以为，你扳倒了一个沈曼君，打退了一个韩若雪，就赢了吗？”顾爷爷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类似于怜悯的神色，“你太小看韩家了。你看到的，不过是他们浮在水面上的一小块冰山。而那水面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我的心，猛地一沉。
“韩家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们的财富，也不在于他们的权势。”顾爷爷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而在于他们的……不择手段。十五年前，他们能为了利益，策划一场绑架案，害死秦筝。十五年后，他们同样能为了报复，让历史重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苏小姐，你现在，就是他们的头号目标。只要你还待在西洲身边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宁。你以为西洲派去的那些保镖能护住你吗？天真！韩家有的是办法，让你和你那个宝贝弟弟，人间蒸发，并且……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我无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在董事会之后，顾西洲也曾这样警告过我。
“所以，”顾爷爷看着顾西洲，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和她离婚，让她离开。这是保护她，也是保护你自己的唯一办法。只要她不再是‘顾太太’，她就失去了成为靶子的价值。到时候，我会动用顾家的力量，将她和她弟弟，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和韩家那头饿狼，斗个你死我活。”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每一个字，都透着“为了我们好”的苦心。
如果我还是那个初来乍到、对顾西洲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的苏晚，或许，我真的会动摇。
但是现在……
我抬起头，看着顾西洲坚毅的侧脸，心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不同意。”
没等顾西洲开口，我便抢先说道。
顾爷爷和顾西洲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顾西洲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顾爷爷，谢谢您的‘好意’。”我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我想，您可能还是不了解我，也不了解顾西洲。”
“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意味着，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我不会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选择一个人躲到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如果韩家真的要对付我们，那我就陪着他，一起面对。”
“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不成为他的软肋，不让他因为我而分心，更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在危难关头，抛弃自己妻子的懦夫。”
我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着。
顾西洲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中，有惊讶，有感动，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浓情与骄傲。他伸出手，再次将我的手，紧紧地包裹在他的掌心之中。
这一次，是十指紧扣。
顾爷爷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沉默了许久。
他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赞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悲哀。
“愚蠢。”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们以为的爱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说着，缓缓地拉开了书桌最下层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牛皮纸做的档案袋。
档案袋的封口，用火漆封着，上面没有任何的字样。
他将那个档案袋，轻轻地，推到了桌子的边缘。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看完里面的东西，你们再决定，是要拿你们这可笑的爱情去赌，还是拿你们两个人的命，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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