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我听不到窗外隐约的风声,听不到客厅里那座古董钟摆沉稳的“滴答”声,甚至听不到我自己那颗正在被凌迟的心脏,所发出的哀鸣。
我的眼前,只有他。
只有这个跪在我面前,仰着头,用一双盛满了无边地狱的蓝色眼睛,看着我的男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淬了剧毒的钉子,带着血腥的气味,一个,一个地,被他亲手,钉进了我的骨头里。
“我没有亲手杀他。”
“但是他……”
“的的确确,是因我而死。”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他远一点,离这个可怕的、正在颠覆我整个世界的真相,远一点。
可是,我退无可退。
我的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我的面前,是他用忏悔和痛苦,为我编织的一张,天罗地网。
“十五年前,我十六岁。”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磨损灵魂的、粗粝的质感。
“那时候,我父亲顾远山,就己经在新能源领域布局。但他缺少最核心的技术。而这项技术,在一个人手上。”
“林宗盛。”
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像一块冰,砸在了我的心上。
“他和你父亲苏建国,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初的创业伙伴。后来,他离开苏氏,和我父亲,共同创立了‘盛远科技’。”
“盛远,宗盛的盛,远山的远。”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关于“盛远科技”的商业新闻,背后竟然牵扯着这样一段,我从未知道的过往。
“我父亲,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顾西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混杂着憎恶与痛苦的、复杂的神情,“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伙伴,只有工具。林叔叔,就是他看中的、最好用的一件工具。”
“他利用林叔叔的技术,和苏叔叔在行业内的人脉,迅速让盛远科技站稳了脚跟。然后,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合作者,而是那项技术的……独占权。”
顾西洲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故事。
但我能看到,他那双紧紧攥着、骨节泛白的拳头,和他额角上,那根因为极度压抑而暴起的、青色的血管。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布了一个局。他先是利用资本优势,暗中收购了所有上游的原材料供应商,然后,又恶意挖走了公司所有的核心技术人员。”
“最后,他买通了银行,切断了盛远科技所有的贷款渠道。”
“釜底抽薪,赶尽杀绝。”
“林叔叔,一个纯粹的技术研究者,哪里是他的对手。短短三个月,盛远科技,就从一个行业新贵,变成了一家负债累累、濒临破产的空壳公司。”
“但是,还不够。”顾西洲的眼中,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悲哀,“我父亲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他需要一个……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需要一个,来自林叔叔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几乎己经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找到了你父亲,苏建国。”
“他用苏氏集团的未来,用你们一家的安危,来威胁他。他逼着苏叔叔,撕毁了当初和林叔叔签订的一份……技术共享的君子协议。”
“那份协议,是林叔叔最后的希望。只要协议在,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不知道,苏叔叔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痛苦。我只知道,最后,他选择了……保护你们。”
“他亲手,将那份协议,交到了我父亲的手上。”
“那天晚上,林叔叔在盛远科技的顶楼,跳了下去。”
“他给我留下了最后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小洲,告诉小野,别报仇,好好活下去。’”
顾西洲说到这里,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小野……是林叔叔的儿子,林野。”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野。
我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总是跟在顾西洲身后,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会变很多蹩脚魔术来逗我开心的、瘦瘦高高的邻家大哥哥。
后来,他们家,好像是……搬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林叔叔死后,林阿姨,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也跟着去了。”
“林野,一夜之间,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的父亲。”
“帮凶,是你的父亲。”
“而我……”他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两口盛满了血泪的深井,死死地,看着我,“是那个……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懦夫。”
“我恨我的父亲,恨他的冷血和残忍。我也怨你的父亲,怨他的背叛和软弱。”
“但更多的时候,我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绝不会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让自己变得强大。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顾家从这条沾满了鲜血的原罪道路上,拉回来。”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赎罪。”
“可是,我错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我忘了,命运的多米诺骨牌,一旦被推倒,就不会停下来。”
“林叔叔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你父亲的心里。他开始酗酒,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他活在无边无际的愧疚和自责里,无法自拔。”
“终于有一天,他大概是查到了什么。他知道了,我父亲在吞并了盛远科技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就是苏氏。”
“他彻底崩溃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冲到了我们家。”
“他没有见到我父亲,他见到的,是我。”
顾西洲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比痛苦的、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他抓着我的衣领,满身酒气地冲我咆哮。他骂我是魔鬼的儿子,骂我们顾家,迟早会遭报应。”
“他说,他要去告发我父亲,他要拉着整个顾家,一起下地狱。”
“我当时……很害怕。”
“我害怕他会毁了顾家,我更害怕……他会毁了我自己。”
“我害怕,林野家破人亡的悲剧,会在我的身上,重演。”
“于是,我对着那个己经濒临崩溃的、可怜的男人,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
他闭上了眼睛,那英俊的脸上,肌肉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
“我对他说……”
“‘苏叔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了背叛。是你亲手,把你的朋友,推下了地狱。’”
“‘你和他,都是一样的。’”
“‘你,不配谈报应。’”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把冰锥,狠狠地,凿穿了。
我仿佛能看到,十五年前那个夜晚。
我那被愧疚和绝望,折磨得不形的父亲,在听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用最冰冷、最残忍的语气,说出这番诛心之言时,脸上,该是怎样一种……万念俱灰的表情。
“他松开了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绝望的笑容。”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家的大门。”
“三个小时后,警察局打来电话。”
“说他的车,在江心大桥上,失控了。”
“醉驾,意外。”
顾西洲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这个跪在我面前的男人,这个我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好到……毫无原则,毫无底线。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我提出要三十万给弟弟治病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和我契约结婚。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明知道沈曼君是杀母仇人的情况下,还愿意留她一条生路。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赎罪。
他对我的好,他对我的宠,他对我的纵容,不过是他用来减轻自己内心那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他的、罪恶感的一种方式。
我们的相遇,不是缘分。
而是一场,他精心策划了多年的,自我救赎。
而我,苏晚,不过是他这场救赎里,最重要的一件……道具。
哈。
哈哈。
哈哈哈哈!
我忽然,很想笑。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的绝美爱情,我以为的双向奔赴,我以为的命中注定,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建立在欺骗和愧疚之上的,自我感动。
我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摘下了胸前那枚,他送给我的,“涅槃”胸针。
那只浴火的凤凰,在我冰冷的手心里,依旧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
我将它,递到他的面前。
“顾西洲,”我看着他,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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