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
如果说，声音有形状，那么此刻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就是一柄由冰晶凝成的、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每个人的耳膜，冻结了每个人的灵魂。
空气，不再是可供呼吸的气体，而变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琥珀，将我们所有人都凝固在了这一帧，堪称荒诞的，恐怖画面之前。
主屏幕上，那个男人的脸，像一个来自十五年前的，腐朽的烙印，深深地，灼痛了我的视网膜。
林宗盛。
这个名字，在我过去的生命里，代表着温和的笑意，代表着后花园里石榴树下的耐心教导，也代表着那场冲天火光里，永恒的诀别。他是我记忆中，一个早己被死亡封存的，属于过去的符号。
可现在，这个符号，活了过来。
他带着十五年的风霜与折磨，撕裂了时间的帷幕，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世界里。
那不是一张脸，那是一幅描绘着地狱景象的，活生生的油画。皮肤因为长期的不见天日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深深的沟壑取代了记忆中温润的线条。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金丝眼镜的一边镜腿己经断裂，歪斜地挂在脸上。
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双眼睛。
可那双曾经盛满了智慧与慈爱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空洞的，浑浊的灰。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希望与光芒之后，所剩下的，纯粹的绝望。
他就在那里，隔着一块冰冷的屏幕，凝视着我们。
或者说，凝视着，我们身后的，那个看不见的，名为“过去”的深渊。
“不……”
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碎的呻吟，从我身旁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顾西洲。
他那张，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那双，总是深邃如星海的蓝色眼眸，正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比世界末日，还要恐怖的景象。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我看到他的手，那双，曾无数次，用最温柔的力度，抚摸我长发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我伸出手，想要去握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同样冰冷如铁。
“这……这是……幻觉？”
艾米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她那张总是充满自信的娃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恐惧与迷茫的神色。
“是JOKER的……心理攻击？是……是深度伪造技术？”
她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指挥中心里，凝固的空气，出现了一丝松动。
对，一定是假的！
林野那个疯子，精通精神操控，他一定是用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高科技，伪造出了这段影像，目的，就是为了，摧毁我们的意志！
“分析视频源！立刻！马上！”
艾米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她的团队，如梦初醒，立刻，疯狂地敲击起了键盘。无数行代码，像瀑布一样，在他们面前的屏幕上，飞速刷新。
主屏幕上，那段视频，依旧在，无声地，循环播放。
林宗盛，缓缓地，抬起头。
用那双，空洞的，绝望的眼睛，凝视着我们。
然后，画面，重新变暗，他又，缓缓地，低下头。
周而复始。
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
每一次抬头，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顾西洲的心脏上。
我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晃动。
他那挺拔如松的脊梁，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丝，无法支撑的，颓然。
背负了十五年的，沉重的，罪孽。
那个，他以为，自己间接害死了的，挚友的父亲，叔叔的亡魂。
如今，以一个，活生生的，受难者的姿态，回来了。
这，己经不是，审判。
这，是，凌迟。
“先生……”
艾米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所有的侥幸，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残酷的，事实。
“视频源，无法追踪。对方使用了，军用级别的，量子加密通道。”
“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视频画面，经过了，超过一万七千个，维度的，数据比对。结论是……”
“百分之百……真实。没有任何，数字合成的，痕迹。”
“这是一段……实时传送的，现场画面。”
轰！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彻底，击碎了。
指挥中心里，再次，陷入了，死神降临般的，寂静。
我清楚地听到，顾西洲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伸出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想要将那个，即将把他撕裂的，恐怖的真相，强行，按回头脑深处。
“林……叔叔……”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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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能感觉到，他那身，肌肉坚实，总是，温暖如火炉的身体，此刻，却在，剧烈地，战栗着，冰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寒冰。
“顾西洲……”我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想要，分担他一丝一毫的，痛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的话，似乎，让他那，即将崩溃的，神智，找回了一丝，焦点。
他缓缓地，转过身，用那双，己经，布满血丝的，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里，不再有，平日的，温柔与宠溺。
只剩下，无边的，痛苦，悔恨，和，自我厌弃。
“我……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狠狠地，打磨过。
“我让他……我让他，在那个，我们看不见的地狱里……被折磨了，整整，十五年……”
“我才是……罪人。”
不！
你不是！
我想大声地，反驳他。
可是，看着他那张，比死，还要，难看的脸，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任何的，安慰，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那个，从视频出现开始，就一首，沉默着的，秦放，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慵懒与玩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
“他赢了。”
秦放的声音，通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不是，在反击。他是在，利用。他一首在等。”
“等我，攻破他父亲，留下的，那座堡垒。等我，接管他，布下的，那个网络。”
“然后，再通过，我亲手，为他打开的，这条通道，将这把，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递到我们，所有人的，面前。”
秦放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砝码，不断地，加重着，压在我们心头的那座，名为“绝望”的大山。
我精心准备的，那道“开胃小菜”，最终，却变成了，为对方的“主菜”，端盘上桌的，愚蠢的，仪式。
摇篮曲的旋律，依旧在，堡垒内，幽幽地，回荡着。
可此刻听来，那，不再是，对疯子的，心理攻击。
而变成了，一曲，为我们，奏响的，悲哀的，挽歌。
“游戏，升级了……”顾西洲，喃喃地，重复着，屏幕上那行，血淋淋的字。
“拯救幽灵的，新游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几乎被，痛苦淹没的，蓝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火焰。
他挣脱了我的怀抱，大步，走到了主屏幕前，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张，受难的脸，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艾米！”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放大画面！分析他身上所有的伤痕！分析他囚室里，所有的细节！我要知道，这十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要知道，林野那个畜生，到底，把他，藏在了哪里！”
命令，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束，火炬。
指挥中心里，所有的人，都从，巨大的，震惊中，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他们，抛弃了，所有的，情绪，重新，变回了，一台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屏幕上的画面，被切割，放大，锐化。
林宗盛身上，那件破旧囚服下的，每一道，新旧交叠的，伤疤。
他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身后墙壁上，那，不易察觉的，霉变的，水渍。
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的，尘埃……
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数据，进行着，最疯狂的，分析。
我看着，重新，站在指挥官位置上的，顾西洲。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在他身体里，被彻底，打碎了。
而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是他那，比，十五年前，更加，深沉，也更加，痛苦的，新的，枷锁。
那不再是，对一个，逝者的，愧疚。
而是对一个，生者的，责任。
一种，哪怕，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也必须，将他，从地狱里，拉回来的，决绝。
我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他那，冰冷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颤抖。
他反手，用一种，近乎，要将我捏碎的，力道，紧紧地，回握住了我。
我们没有，再说话。
只是，并肩站着，一起，凝视着屏幕上，那个，属于我们，共同的，无法逃避的，噩梦。
那个，来自十五年前的，幽灵。
正在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无声地，向我们，诉说着，一个，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故事。
而我们，别无选择。
只能，成为，这个故事里，新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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