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是被两个粗壮的仆役，“请”来的。
她来的时候，身上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头发散乱，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强行拖拽而起。
夜风吹过她松弛的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她被推搡着，踉跄地跌进苏浅云的房间时，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浓浓的怒火所取代。
“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尖声叫道，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三更半夜，派人闯进老奴的屋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景象时，她的叫嚣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刘管事。
她看到了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的黑衣人。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摆着三样致命证据的桌案上。
账册。
供状。
还有那包……那包她再熟悉不过的，紫红色的粉末。
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她的头顶浇下，让她从头凉到了脚。
恐惧，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脏。
苏浅云坐在桌案后，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嬷嬷。”
苏浅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嬷嬷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绝望的深渊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根稻草，就是柳氏。
她是夫人的心腹！
她是夫人最忠心的一条狗！
只要夫人还在，她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那惊恐的表情，瞬间被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戾所替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矢口否认，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
“什么人证物证！我看，这些东西，根本就是你这个小贱人伪造出来，用来诬陷忠良的！”
她指着苏浅云，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刘管事！还有你！你们是不是被这个小贱人给收买了！是不是她逼你们的！”
她开始反咬一口，试图将水搅浑。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门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救。
“来人啊！救命啊！”
“大小姐疯了！她要杀人灭口了！”
“夫人！夫人救命啊！”
她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这是她最后的赌博。
她赌柳氏会来救她。
因为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若是倒了，柳氏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
不过片刻功夫。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都给我让开！”
一个雍容而威严的女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柳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睡袍，外面披着一件貂皮斗篷，虽然是深夜被惊醒，但发髻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所养成的威仪。
当她看到屋内的景象时，她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乱。
她只是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上的苏浅云。
“苏浅云！你好大的胆子！”
柳氏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私设公堂，捆绑下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还有没有国公府的规矩！”
她一上来，便扣上了一顶“以下犯上”的大帽子。
张嬷嬷看到柳氏的到来，就像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她的脚边，抱着她的小腿，嚎啕大哭。
“夫人！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大小姐她……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些假东西，非要说老奴贪墨府里的银子，还要……还要屈打成招啊！”
柳氏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哭得涕泪横流的张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被一片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苏浅云，语气森然。
“来人！”
她厉声喝道。
“把这个目无尊长、意图谋害忠仆的逆女，给我拿下！”
“送到祠堂去，家法伺候！”
她身后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应声上前，脸上带着狞笑，朝着苏浅云逼近。
青儿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了苏浅云的身前。
“你们不许动小姐！”
然而，苏浅云却异常的镇定。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那几个婆子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衣袖时。
她缓缓地，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那杯茶，是早就备好的，茶水尚温。
“母亲，何必这么着急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非曲首，总要辩个清楚。”
柳氏冷笑一声。
“跟你这个疯子，有什么好辩的！”
“拿下！”
苏浅云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用另一只手，捏起了那包摊开在手帕上的，紫红色的毒粉。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
她手腕一倾，将那撮致命的粉末，尽数倒入了自己手中的茶杯里。
粉末入水，迅速地溶解。
一杯原本清澈的茶水，瞬间被染成了一种诡异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褐色。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苏浅云手中的那杯毒茶。
苏浅云端着那杯茶，缓缓地站起身。
她一步一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张嬷嬷面前。
她将那杯散发着淡淡腥甜味的毒茶，递到了张嬷嬷的嘴边。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却比恶鬼还要可怖的微笑。
“张嬷嬷。”
“你不是说，这是我伪造的证据吗？”
“你不是说，你是被冤枉的吗？”
“既然如此，想必这杯‘茶’，对你来说，也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己。”
“喝了它。”
“只要你喝了它，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我就当着母亲的面，给你磕头赔罪。”
“你，敢喝吗？”
张嬷嬷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那杯褐色的液体，仿佛看到的不是茶，而是一碗能瞬间要了她性命的孟婆汤。
她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是什么。
这是毒！
是她亲手用来，一点一点残害眼前这个少女的剧毒！
她怎么敢喝！
她不敢！
她的沉默，她的恐惧，她的退缩，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看到这一幕，谁还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说谎？
柳氏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慌。
她没想到，苏浅云会用如此决绝，如此疯狂的方式，来撕开她们伪装的面具！
“住手！”
柳氏厉声喝道，伸出手，想要去打掉苏浅云手中的茶杯。
“你这个疯子！你要干什么！”
然而，苏浅云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柳氏的手即将触碰到茶杯的那一瞬间。
苏浅云的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
一整杯褐色的毒茶，带着滚烫的温度，尽数泼在了张嬷嬷那张布满惊恐与皱纹的老脸上！
滚烫的茶水，伴随着那致命的褐色毒素，顺着张嬷嬷的额头、脸颊、下巴，流淌下来。
在她那张苍老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狼狈不堪的，肮脏的痕迹。
像一个无法洗刷的耻辱烙印。
“啊——！”
张嬷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不是因为烫，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她仿佛己经感觉到，那些毒素，正在顺着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血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柳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视若蝼蚁的继女。
她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她了。
苏浅云扔掉了手中的空茶杯。
她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柳氏那双充满了杀意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静而冰冷，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母亲。”
“这只是开始。”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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