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
短短西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
它们像一道和煦的春风，瞬间吹散了笼罩在林家小院上空长达数年的阴霾；又像一道惊雷，在柳氏和林舒薇的耳边轰然炸响，震得她们头晕目眩，神思恍惚。
活着……
这个词，柳氏曾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深夜里，在心中默念了千遍万遍。它曾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残酷的现实消磨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虚无。
她甚至己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看到那支桃木簪时，她以为自己等来的，是那个最不愿面对的结局。
可现在，这个男人，这个带着丈夫信物、风尘仆仆的陌生男人，却告诉她，他还活着。
柳氏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呆呆地看着周通，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巨大的、从地狱到天堂般的情绪反转，瞬间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身体一软，若不是林舒薇眼疾手快地扶住，怕是又要昏厥过去。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那灭顶而来的狂喜。
林舒薇的状态比母亲好不了多少。她的双腿发软，扶着母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后背早己被一层冷汗浸湿。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悬崖边上走了三天三夜的人，终于在坠落的前一刻，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
那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
紧接着，无数个问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进了她的脑海。
“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回来？他过得好不好？这几年，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的问题，一连串地抛了出来，又快又急，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急切。
周通看着眼前这对激动得几乎失控的母女，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理解的柔和。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林舒薇先扶着她母亲坐下。
“嫂夫人，林姑娘，你们先别急，听我慢慢说。”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份安抚人心的沉稳。
等到柳氏终于在凳子上坐稳，颤抖着喝了一口林舒薇递来的水，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后，周通才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故事，平淡而又残酷，为林舒薇一家揭开了一个她们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血与火的世界。
“我跟二哥，是在北边的军营里认识的。”
一句话，就让柳氏和林舒薇同时愣住了。
军营？
柳氏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不详的午后。村里的里正带着几个官差，不由分说地闯进家里，拿出了一纸盖着官印的文书。
徭役。
不，比徭役更可怕，是兵役。
朝廷要在青壮年里抽丁，补充北边边军的兵员。每个村子，都有名额。林家，正好就在那抽丁的名单上。
那时候，柳氏正病得下不了床，家里穷得叮当响。林二河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若走了，这个家，也就塌了。他跪在地上求过，磕头磕得鲜血首流，可那些官差，又哪里会管他们的死活。
最终，林二河还是被带走了。临走前，他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塞给了妻子，红着眼眶对她说：“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三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
村里人都说，被抽去北边当兵的，十个里有九个回不来。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也会死在北地的酷寒和瘟疫里。
柳氏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日子久了，那份等待，就变成了绝望的煎熬。
“我跟二哥，是同一批被征召入伍的。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伍，睡同一个帐篷，在一个锅里吃饭。”周通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北边的日子，苦啊。吃不饱，穿不暖，白天要操练，晚上还要防着那些草原蛮子来偷袭。稍不留神，命就没了。”
“二哥他……人老实，心眼好，总把分的干粮省下来给我这个半大小子。他说，我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周通说到这里，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有一次，蛮子夜袭，一支冷箭射过来，是我二哥……他推了我一把，自己胳膊上却中了一箭。那箭上有毒，要不是军医救得及时，他那条胳膊，就废了。”
“从那天起，我周通这条命，就是二哥的。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
周通的话，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金石般的质感。林舒薇能想象到，在那冰冷残酷的边关，两个同样来自乡野的男人，是如何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结下了比亲兄弟还要深厚的情谊。
柳氏听得泪流满面，她用袖子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原来，她的丈夫，在那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
“那……那他现在人呢？”柳氏哽咽着问道，“他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哪怕……哪怕一个字也好啊……”
周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嫂夫人，你有所不知。在边军里，我们这些大头兵，跟囚犯也没什么区别。平日里根本不许私自出营，更别提写信了。就算写了，也送不出来。军中邮驿，那是给当官的用的。”
“半年前，我们跟蛮子打了一场大仗。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我们那一营五百人，活下来的，不到一百个。”
周通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悲怆。
林舒薇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种田而已，怎么全是顶级刺客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种田而已，怎么全是顶级刺客最新章节随便看！
“二哥他……福大命大，活了下来。而且，他还立了功。”周通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敬佩，“那一仗，我们的大帅被蛮子围困，是二哥，跟着一队敢死士，硬生生从蛮子堆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把大帅给救了出来。”
“也是因为那次立功，他才从一个普通的大头兵，被提拔成了一个管着十几个人的小旗。有了点自由，也能托人往家里送点东西了。”
“这信，还有这簪子和银子，就是他一个多月前，托我带回来的。我本来早就该到了，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耽搁了。”周通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侧，那里，似乎有一道还未痊愈的伤口。
林舒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信和钱袋上。
她解开钱袋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上。
哗啦啦一阵响。
那不是碎银，而是几锭完整的、至少五两重的小银锭，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两之多！
三十两！
这又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农户家庭为之疯狂的巨款！
林舒薇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一个边军小旗，就算有军饷，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内，攒下这么大一笔钱。
这钱，来路不对！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周通：“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周通看着桌上那堆银子，眼神复杂。他沉默了许久，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哥他……在救大帅的那一仗里，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个秘密，能带来泼天的富贵，也能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这西个字，像西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林舒薇和柳氏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没命。所以，他才拼了命地托我，把这些东西送回来。他说，万一他真的回不来了，这些钱，也够你们娘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至于那支簪子……”周通看向柳氏，轻声说道，“他说，这是你的念想，也是他的念想。他怕自己万一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簪子跟着他，就等于你陪着他。可后来他又想，他一个大男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能让你的东西，跟着他埋在异乡的土里。所以，他让我，一定要把它带回来，还给你。”
柳氏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林舒薇的眼眶也了，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
秘密，富贵，杀身之祸……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让她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危险的气息。
她拿起那封信，用微微颤抖的手，拆开了信封。
信纸，是军中最粗糙的那种黄麻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并不常写字。但那一笔一划，却写得极用力，力透纸背。
“吾妻柳氏亲启：
见字如面。
三年未归，不知家中老小安否？为夫在北地，日夜思念，未敢有一日或忘。边关苦寒，战事凶险，幸得苍天庇佑，苟活至今。
今偶得横财，托我过命兄弟周通带回。此三十两纹银，你且收好，修缮房屋，为薇儿置办嫁妆，送石头入学堂，万勿节省。
另有一言，切记：为夫在外，或有机缘，或有凶险，归期未定。若……若一年之内，为夫仍未归家，你便……不必再等。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儿。勿念。
夫：林二河 绝笔。”
信很短，话也很平实。但字里行间，那份深沉的爱意、沉重的牵挂，以及那种随时准备赴死的决绝，却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尤其最后那两个字，“绝笔”，更是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了柳氏和林舒薇的心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林舒薇捏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什么叫不必再等？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周通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林姑娘，具体是什么秘密，二哥他……没跟我说。他只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只知道，这件事，跟我们那位己经战死的大帅有关。”
“他让我回来，除了送东西，还有一件事。”周通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们保管。他说，那是他的……护身符。”
说着，他从自己贴身的衣物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露出的，是一块玉。
确切地说，是半块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一看就不是凡品。从断口处看，是被人生生从中间掰断的。
“这是什么？”林舒薇问道。
“我也不知道。”周通摇了摇头，“二哥只说，他手里有另外半块。只要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就能……找到那份泼天的富贵。”
“他还说，”周通的目光，在林舒薇和柳氏的脸上一一扫过，声音压得更低了，“从今天起，你们要小心。除了我之外，任何一个自称是他以前军中同袍的人，都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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