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越泽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游兰婧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捂住了藏着剪刀的袖口，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问刚才的动作己经足够隐蔽，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杜越泽看着她这副被说中心事的慌乱模样，并没有追问，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后怕，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游兰婧，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够狠，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游兰婧攥紧了袖子里的剪刀，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走到他对面，隔着一张石桌，看着他，反问道：“不然呢？难道要像待宰的羔羊一样，任人欺凌吗？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脑子，会说什么兵部的机密。我只知道，谁要是敢动我，我就算是死，也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
这是她这几个月来，学到的最深刻的道理。在这世道，善良和软弱，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杜越泽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瘦了很多，脸部的轮廓更加分明，那双凤眼也显得愈发深邃。
他看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那不叫狠，叫蠢。”
“你说什么？！”游兰婧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说你蠢。”杜越泽的语气很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用剪刀去刺一个新科的武探花？就算你侥幸成功了，你以为你能活吗？你母亲能活吗？你逞了一时之快，换来的，是你们母女俩的万劫不复。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的一连串反问，像一盆冷水，浇得游兰婧哑口无言。
是啊，她只想着拼命，却从未想过后果。
看着她脸上血色褪尽，杜越泽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在怪你。你有保护自己的心，这很好。但光有血性是不够的，你还得有脑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像杨和昭这种人，是典型的伪君子。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你越是跟他硬碰硬，他越是来劲，因为他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对付他，你得用他的矛，去攻他的盾。”
“什么意思？”游兰婧有些不解。
“他的矛，是他兵部侍郎之子的身份，是他背后所代表的权势。他的盾，是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人设。”杜越泽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一种游兰婧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运筹帷幄的沉静。
“你要做的，不是去攻击他的矛，因为你碰不过。你要做的，是想办法，把他那块看似坚不可摧的盾，给砸了。”
他看着游兰婧，一字一顿地说：“让他身败名裂，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游兰婧被他的话给震住了。
她从未想过，事情还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解决。她脑子里只有最原始的、以命换命的念头，而他，想的却是诛心。
“可是……我怎么可能让他身败名裂？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可以了。”杜越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他己经把你当成了猎物，只要是猎人，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她分析起来。
“第一，你要学会利用舆论。枕梦楼那种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你可以有意无意地，把杨和昭如何‘礼贤下士’、三番五次‘拜访’你这个平民绣娘的事情，当成奇闻逸事，讲给红姨听。记住，要讲得委婉，把自己说成受宠若惊，把他塑造成一个爱才如命的谦谦君子。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
“第二，你要学会示弱。他下次再来，你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剑拔弩张。你要怕，要躲，要让他觉得，你就是一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白兔，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找到他的死穴。”杜越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比如，我今天提到的军械案。他当时那么紧张，说明这件事，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虽然我们没办法首接用这件事扳倒他，但可以把它当成一张护身符。你要想办法，让他相信，你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游兰婧听得目瞪口呆。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哪里还是那个只会骑马射箭、斗鸡走狗的纨绔世子？
他分明就是一个心思缜密、善于攻心的军师！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杜越泽。
“可是……”她还是有些犹豫，“我不想再跟这些权贵有任何瓜葛了。我只想带着我娘，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晚了。”杜越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从杨和昭找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己经被卷进来了。麻烦己经找上了门，躲是躲不掉的。你现在能做的，不是逃避，而是拿起武器，保护好你自己，和你娘。”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异常认真。
“游兰婧，从今天起，你的刀，不应该只是袖子里的剪刀。你的刀，应该是你的脑子。”
这场谈话，彻底改变了游兰婧。
杜越泽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看到了一个除了拼命之外，完全不同的世界。
两人的关系，也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质的转变。
不再是施舍与被施舍，也不再是奴役与被奴役。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就在游兰婧以为，杨和昭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骚扰的时候，杜越泽却突然又说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他看着院门的方向，眼神冰冷，“杨和昭这种人，一旦在一个地方受挫，就会从另一个地方找回来。他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你的母亲，游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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