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京城上空那片天都映得通红，像是老天爷也流了血泪。那火烧掉的不只是一个篡位者的野心和两个痴缠了一生的男女，更是大梁朝一个旧时代的肮脏句号。
可这句号画得一点也不圆满。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杜越泽，现在应该称作大梁的新皇司马泽，他以为自己拿回了江山就能给那个陪着他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姑娘一个天下。可他娘的，他错了。他能用雷霆手段镇住朝堂上那些各怀鬼胎的老狐狸，能用一道圣旨安抚天下万民，却连一个女人的心都捂不热。
揽月轩，这个名字雅致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地方，如今却比皇宫里任何一座冷宫都还要冷。
傅兰婧，哦不，现在所有人都得尊称她一声皇后娘娘，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张用金丝楠木雕刻着百鸟朝凤的拔步床上。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空洞得吓人的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头顶那用江南贡缎绣成的华丽帐幔。她不吃饭也不喝水，仿佛把自己活成了一尊摆在庙里的泥塑菩萨，除了那微弱的呼吸再也找不到一丝活人的气儿。
她把自己囚禁起来了。用那个荒诞又可悲的身世真相给自己造了一个谁也进不去的冰冷囚笼。
杜越泽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这辈子从出生起就没这么无力过。当初在康宁侯府他被那些下人捧着是天之骄子，后来侯府倒台他被打断了腿像条死狗一样躺在那个破院子里，他都没觉得这么无助过。因为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她。那个一边骂他“废物”一边却又笨拙地给他熬药挑水的姑娘。
可现在呢？他成了九五之尊坐拥西海富有天下。他把南海进贡的拳头大的夜明珠当弹珠一样捧到她面前，那光芒把整个寝殿都照得亮如白昼，可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让内务府把全天下最华丽的凤冠霞帔送到她床边，那上面缀着的东海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可她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仿佛那不是代表着无上荣光的皇后礼服而是一件不值一文的破布衫。
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富贵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面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天下午杜越泽又一次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自一人端着一碗燕窝粥坐在了傅兰婧的床边。他看着她那张短短几天就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脸，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一阵阵地发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兰婧……”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早就没了半分帝王的威严，倒像是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吃一点好不好？就吃一点点……”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杜越泽再也忍不住，他扔掉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脆响，那只上好的官窑白瓷碗在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他一把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傅兰婧！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第一次对着她嘶吼起来，那双充血的凤眸里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慌，“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这样作践自己我就会好过吗？！我告诉你不会！你多饿一天我就陪着你饿一天！你要是想死行！我陪你！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他这番话说得又急又狠，完全没了章法，像个在街边跟人吵架的泼皮。可怀里的人依旧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了无生气。
就在杜越泽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殿外战战兢兢地响了起来。是太医院的院判，他己经跪在殿外快一个时辰了。
“陛下……息怒啊……皇后娘娘她……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心病……
心药……
杜越泽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怀里这个轻得像一片羽毛的姑娘，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是啊，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他给了她天下最尊贵的身份，给了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能弥补她过去所受的那些苦。可他忘了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
是毒药！
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个荒诞身世的最恶毒的毒药！她真正怀念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康宁侯府的锦衣玉食，更不是这皇宫里的泼天富贵。
她怀念的是那个虽然破旧虽然清贫却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个“人”的……城南小院。
杜越泽缓缓地松开了她，他用指腹轻轻地温柔地擦去她眼角那不知何时渗出的一滴泪珠。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也无比的坚定。
“兰婧，”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极其珍重的吻，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青烟却又重得如同一个生生世世的誓言，“我们……回家。”
深夜，处理完紧急政务的杜越泽没有回自己的寝宫。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揽月轩。他没有进去，只是搬了一张小凳就那么静静地守在傅兰婧的寝殿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看着窗户纸上那道被烛火映照出来的纤细而孤寂的侧影，看着她一夜又一夜地枯坐到天明，第一次感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名为“帝王”的孤独和恐惧。他怕，怕自己赢了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蜷缩在冰冷的台阶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像个无助的孩子。
“兰婧，”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回到我们的小院好不好？”
寝殿内，那个一首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的女孩，那放在被子外面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似乎微不可察地轻轻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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