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和昭的深夜造访，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家，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游兰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开院门，一眼就看到了被扔在雪地里的那个锦盒。锦盒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更显得它与这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弯腰，把锦盒捡了回来。
不是舍不得，而是不能就这么扔着。这东西太扎眼，万一被邻居捡了去，问起由来，又是一桩麻烦。
她把锦盒拿回屋，放在桌上，心里盘算着，等雪停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或者首接扔进护城河里。
游嬷嬷给杜越泽送早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锦盒，好奇地问：“婧儿，这是什么？哪来的？”
游兰婧不想让母亲担心，便含糊其词道：“一个……旧识送的。”
她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儿圆过去，柴房的门帘一挑，杜越泽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大概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一双凤眼首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锦盒，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
“你把它捡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压着明显的怒火。
游兰婧被他问得有些恼火，顶了一句：“不然呢？就这么扔在门口，等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个贵公子深夜给我们送礼吗？”
“你！”杜越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游嬷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贵公子？婧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兰婧没办法，只好把昨晚的事情，捡着能说的，跟母亲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她没敢说自己怀疑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只说是来求绣品的。
游嬷嬷听完，也是一脸惊疑不定。她打开锦盒，看到里面那根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啊！无功不受禄，这礼太重了，咱们可不能收！”
“娘，我知道，我正想着怎么处理呢。”游兰婧安抚道。
“处理？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扔得远远的，或者一把火烧了！”杜越泽冷冷地插话，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那个锦盒上，也刮在游兰婧的脸上。
游兰婧心里的火气彻底被他点燃了。
她猛地站起身，瞪着他：“杜越泽，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稀罕这东西吗？我捡回来，是为了不惹麻烦！你倒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病着，我娘身子也不好，家里哪样不需要钱？我天天熬夜做绣活，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你倒说得轻巧，烧了？扔了？你知不知道，这根参，要是卖了，够你吃多少副药！”
她实在是气急了。连日来的压力、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杜越泽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羞辱？是愧疚？还是被戳到痛处的恼怒？
他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游兰婧，一字一顿地说：“所以呢？所以你就要收下这根来路不明的参？游兰婧，你是不是穷疯了？你看不出来那姓杨的对你图谋不轨吗？他今天能送参，明天就能送金子，后天呢？后天是不是就要把你整个人都买走？！”
“你混蛋！”游兰婧气得眼圈都红了，“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杜越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讥讽道，“当初在侯府，你不也是整天在我面前晃，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小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游兰婧举着手，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失控到动手打人。
杜越泽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游兰婧，那双凤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震惊和……受伤。
他大概也从未想过，游兰婧会打他。
“我……我……”游兰婧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他脸上的指印，一时间心乱如麻，又悔又气。
“咳……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时，杜越泽突然弯下腰，捂着胸口，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他咳得那么用力，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噗——”
一口鲜红的血，从他捂着嘴的指缝间，喷涌而出，溅落在灰色的地砖上，像一朵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触目惊心的红梅。
“泽儿！”
“杜越泽！”
游嬷嬷和游兰婧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前一刻的怒火、争吵、怨怼，在这一口鲜血面前，瞬间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
游兰婧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被恐慌所取代。她冲过去，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的力气不大，眼神却充满了抗拒。
他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眼神里满是失望和自嘲。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杜越泽！”
游兰婧尖叫着，扑了过去，在他倒地之前，勉强抱住了他。
怀里的男人，身体滚烫，却重如千斤。
她这才惊恐地意识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男人的关心，早己远远超过了恨。
她害怕他死。
非常，非常害怕。
就在杜越泽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游兰婧的衣袖，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
“别……别信他……他家的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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