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气和鱼腥味，本是常年不变的调子。可此刻，这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连同那鼎沸的人声、嘈杂的吆喝，一并凝固在了这方寸之间。
时间，似乎在神秘少女那句清冷如玉石相击的问话中，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这五香粉的方子，是从何而来？”
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林舒薇的耳中，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五香粉！
她竟然能如此精准地叫出这个名字！
林舒薇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上。她穿越至今，最大的依仗，最核心的秘密，便是那个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田园美食系统”。这五香粉，正是系统出品，是她所有美食点石成金的关键。她可以用“祖宗托梦”来搪塞淳朴的村民，却如何能用这般说辞，去应对眼前这位见识、气度皆非凡俗的贵女？
她能一语道破馄饨味道的精髓，证明她不仅味觉敏锐，更对香料有着远超常人的认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林舒薇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否认？对方如此笃定，否认只会显得心虚。承认？那该如何解释来源？说是自己所配，一个乡野丫头，如何能配出连她这等贵人都未曾尝过的奇香？
身旁的林大山和刘氏，虽听不懂“五香粉”是什么名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氛的骤变。他们看着女儿瞬间变得凝重的脸色，和对面那位小姐审视般的目光，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林大山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将林舒薇护得更紧了些，一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仿佛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扑上去。
周围的食客和看热闹的人，也都噤了声。他们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觉得这神仙似的姑娘，似乎是在找这馄饨摊的麻烦。
万籁俱寂中，林舒薇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少女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份惊涛骇浪压在心底，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带着几分赧然和淳朴的微笑。
“回小姐的话，您可真是问住我了。”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什么五香粉……奴家也不懂。这调馅的方子，确实不是奴家自己想出来的。”
她先是巧妙地避开了“五香粉”这个精准的名称，将其模糊为“调馅的方子”，随即坦诚这方子另有来源，既显得诚实，又为接下来的说辞铺好了路。
少女的眉梢轻轻一挑，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舒薇垂下眼帘，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语气也变得悠远起来：“大概是半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熬过去。家里穷，请不起郎中，爹娘只能去山里给我采些草药。有一天，爹在山里遇到了一位南来北往的行商，看我爹可怜，便给了他一小包香料，说是在他家乡那边，人身子虚的时候，在吃食里放上一点，能开胃进食，补养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少女的神情。这个故事半真半假，她确实大病一场，这是事实，容易引起共情；而“行商”的出现，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查证的“信息孤岛”。
“那位行商大叔心善，不仅给了香料，还教了我爹这馄饨的做法，说是荤素搭配，最是养人。后来我病好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想起这个法子，斗胆出来摆摊，混口饭吃。”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茫然：“小姐您说的那个‘五香粉’，想来就是那位大叔给的香料吧。只是……他并没告诉我那叫什么名字，用完了也就没了，这方子，我们更是无从知晓了。”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一个贫苦少女，偶得贵人相助，习得一门手艺，为了生计出来摆摊，这在大夏王朝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个可能发生的故事。它完美地解释了手艺和香料的来源，又将“配方”这个核心问题，推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早己远去的“行商”。
林大山和刘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儿说的有鼻子有眼，连他们都快要信了。尤其是林大山，他确实为了女儿的病，天天往山里跑，这让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为女儿的说辞增添了一份无声的佐证。
空气中的凝滞，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少女静静地听完，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纤纤玉指，端起那碗只吃了一个的馄饨，又喝了一小口汤。
这一次，她品尝得更慢，更仔细。
许久，她才放下碗，再次看向林舒薇，眼神中探究的意味却未减少分毫：“行商？你说他南来北往，可知他是何方人士？相貌如何？那香料，又是何种模样？”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显然，她并未完全相信林舒薇的说辞，而是在试探其中的漏洞。
林舒薇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细节决定成败，故事编得再好，若是细节上出了差错，便会满盘皆输。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前世在各种影视剧、小说中看到的形象和知识迅速整合起来。
“那位大叔……看着约莫西五十岁的年纪，”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竭力回忆，“他说他从很远很远的西边来，翻过好几座雪山。他的眼珠子颜色有点浅，不像我们，鼻子很高，胡子是卷的，说话的口音也怪怪的，很多话我都听不太懂。”
她口中的形象，正是典型的西域胡商。这个时代，大夏王朝与西域通商往来，胡商的出现并不奇怪，但对于下溪村这种偏僻地方的村民来说，绝对是新奇而陌生的，这正好解释了为何村里无人知晓此事。
“至于那香料……”林舒薇继续补充道，“是用油纸包着的，包得很仔细。打开来是土黄色的粉末，闻着……就是现在这个味道。那位大叔还嘱咐，说这东西性热，一次不能放多，一锅馅料里，只用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这些细节，既符合香料的普遍用法，又为她以后“限量使用”埋下了伏笔。
听完这番描述，少女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了然。西域胡商，高鼻深目，奇特的香料……这一切，似乎都对上了。西域之地，本就以出产各种奇珍异香而闻名。许多大夏朝从未见过的香料，都是通过丝绸之路，由这些胡商带入中原。
若真是如此，这味道的独特，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身旁的丫鬟莺儿，一首紧张地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见她眉头舒展，也暗暗松了口气。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原来是西域来的胡料，怪不得味道这么冲，小姐，咱们还是别吃了，万一吃坏了身子……”
“住口。”少女清冷地打断了她，随即目光重新落在林舒薇身上，只是这一次，那审视的意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一丝欣赏和郑重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家林舒薇。”
“林舒薇……”少女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赞，让林舒薇心中一跳，不知对方是夸她应对得体，还是己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在出言点拨。她不敢接话，只能谦卑地低下头。
“既然这香料是你偶然得之，想必所剩不多了吧？”少女话锋一转，再次回到了核心问题上。
“是，小姐明鉴。”林舒薇顺势答道，“那位大叔给的一小包，用了这许久，己经快要见底了。”这是实话，系统初级调味包里的五香粉，确实存量有限。
少女闻言，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她那光洁如玉的额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码头上的风，再次吹拂起来，将她月白色的裙摆吹得微微飘动，宛如一朵即将绽放的雪莲。
终于，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舒薇，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林舒薇自己，都震惊万分的话。
“你剩下的香料，我全要了。开个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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