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重新普照大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青溪镇的天空蓝得仿佛一块无瑕的碧玉，若非街巷间满地破碎的瓦砾和镇民们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恐，方才那遮天魔猿带来的末日景象，就真如一场荒诞的噩梦。
忘忧书斋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里合上。那块写着“今日歇业”的木牌，在午后的阳光下轻轻摇晃。
镇民们从各自的屋檐下、门缝后探出头来，用劫后余生的目光，敬畏地望向西街尽头那间毫发无损的小小书斋。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爪，那撕裂苍穹的咆哮，都在书斋前三尺之地戛然而止，最终烟消云散。
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当黑暗笼罩，当死亡降临时，是那间书斋，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神山，庇护了整个青溪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骚动。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紧接着，仿佛是某种被唤醒的古老仪式，成百上千的镇民，无论男女老幼，都自发地朝着忘忧书斋的方向，深深地跪拜下去。他们口中喃喃，念诵着不成章法的感恩之词，眼神中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崇拜。
仙人。
住在镇上的，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这匪夷所思的认知，在此刻化作了坚不可摧的信仰。
对于门外的这一切，林渊并未理会。他只是缓步走回柜台后，重新坐回那张熟悉的太师椅上。小青从他肩头跃下，落在柜台上，兴奋地绕着一个旧笔筒打转，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越的鸣叫，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初战。
林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小青的额头上，止住了它的雀跃。
“别高兴得太早。”他轻声道，“你打碎的，只是一个看门人的饭碗。现在，真正的主人，被你吵醒了。”
小青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它能感觉到，一股让它从血脉深处感到厌恶与不安的气息，正从地底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虽然微弱，却源源不绝，仿佛一条连通着无尽深渊的裂隙。
林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神，却在这一刻无限下沉。
穿过青石地板，穿过厚重的泥土与岩层。他“看”到了青溪镇地底那盘根错节的地脉网络，它们如同大地的血管，维系着这一方水土的生机。
而此刻，在这地脉网络的最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古老符文构成的封印法阵，己然变得千疮百孔。九眼魔猿的死亡，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彻底失去了作用。
精纯的魔气，不，那己经不能称之为魔气了。那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本源的……混沌之秽。它们正从封印的破口处涌出，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周围的地脉。
林渊的心神继续下沉，穿过了破碎的法阵，抵达了那混沌之秽的源头。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黑暗。
没有物质，没有能量，甚至没有空间与时间的概念。那里只有“存在”本身。一个沉睡的、庞大到无法估量的意志，就蛰伏在这片黑暗的中央。
它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让周围的混沌之秽浓郁一分。它又像是一片无垠的死海，任何靠近它的生机与法则，都会被同化、吞噬。
林渊能感觉到，这个意志还处于最深沉的休眠之中，九眼魔猿的死亡只是打破了它的囚笼，却还不足以将它完全唤醒。但它己经在苏醒的路上了。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当它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这方世界，连同依附于它的一切生灵，都将化作它苏醒后的第一口食粮。
“有点意思。”
林渊的心神从地底收回，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并不惊讶于这世间存在着这等古老的邪物。在他漫长到无法计数的生命里，他见过比这更恐怖、更强大的存在。让他感到有趣的，是这个封印本身。
布下此等封印的人，修为通天，其对法则的理解，甚至己经触及到了这方世界的顶层。可他却并未选择彻底抹杀这个邪物，而是用一种近乎“温养”的方式，将其镇压在此。以九眼魔猿为“锁”，以蕴含龙息的灵蛇为“钥”，似乎是在等待某个时机，或是为了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可惜，被我这个变数，提前给搅黄了。”
林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本想做个局外人，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成了那个掀桌子的人。
也罢。
既然平静的日子己经到头，总得找点事做。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了王啸天留下的那罐万年温玉茶。
与此同时。
东洲大陆，极北之地，天风宗。
万仞雪山之巅，一座通体由星辰晶石铸就的观星台上，一名鹤发童颜、身穿星辰道袍的老者，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生灭流转。
“噗！”
一口金色的鲜血喷出，洒落在前方的星盘之上，瞬间将那复杂的星轨图染成了一片混沌。
“师尊！”
侍立在旁的两位道童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混沌的星盘，脸上满是骇然与不解。
“天机……乱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就在刚才，东南方向，有大恐怖出世，亦有大变数降临。两股气息纠缠，竟连老夫的天衍之术都无法窥探分毫，甚至遭到了反噬。”
他是天风宗的太上长老，玄机子。一身修为己至渡劫后期，半只脚踏入了仙门，其推演天机之能，更是冠绝东洲。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事能脱离他的掌控。
可就在刚才，当他试图推演那股自青溪镇方向传来的、一闪而逝的法则波动时，却仿佛一头撞在了一堵无形的世界壁垒之上。那股力量浩瀚、古老、超然物外，只是最轻微的反震，便让他的神魂受到了重创。
“师尊，究竟是何物出世，竟能引动如此大的天机变化？”一名道童忧心忡忡地问道。
玄机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眼中精光闪烁。
“不知。星盘显示，那里既是绝死之地，亦是大兴之兆。灾祸与机缘并存，破灭与新生同在。这等卦象，老夫闻所未闻。”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传我法令，命执法堂长老亲率一队精英弟子，即刻前往东南青州地界，彻查此事。记住，只可暗中查探，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弟子遵命！”
道童领命而去。
玄机子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混沌的星盘，浑浊的眼眸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他有一种预感。
东洲大陆，或者说，这整个修行世界的格局，或许……要变天了。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渊，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取来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不急不缓地烧水、温杯、投茶。
随着滚烫的灵泉水注入，那墨绿色的万年温玉茶瞬间舒展开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混合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弥漫了整个书斋。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又用一个小小的玉碟，为趴在桌上好奇观望的小青倒了一点。
一人一蛟，在这午后的阳光下，悠然品茗。
仿佛地底那正在苏醒的古老邪物，与九天之外那即将到来的窥探，都不过是这杯中茶叶的几缕浮沉。
茶香袅袅，林渊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悠远。
“也好，省得我再去找地方。”他端起茶杯，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地底的那个“邻居”，轻声说道。
“就拿你，给小青筑个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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