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镇口，一辆载着布匹的马车缓缓驶入。
赶车的是个面相憨厚的壮汉，车旁跟着西名伙计，一个个风尘仆仆，看似是再寻常不过的行商。然而，为首那名扮演商队管事的，正是天风宗执法堂长老莫尘。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实则将每一处细节都尽收眼底。
一入镇，他就感觉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太安静了。
这里没有大战之后应有的萧索与死寂，反而充满了勃勃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街道两旁的柳树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就连路边石缝里钻出的小草，都显得格外精神。
镇上的居民往来如常，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详与满足。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笑声清脆；老人们坐在自家门口晒着太阳，面色红润，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长老，这里……不太对劲。”一名弟子以神念传音，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我从未见过哪个凡人城镇，有如此浓郁的生机。”
“何止是生机。”另一名弟子补充道，“你们看那些凡人，他们体内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神魂清明，气血旺盛。长期生活在此地，恐怕人人都能无病无灾，活过百岁。”
莫尘没有回应，他的心却在不断下沉。
眼前的一切，都在印证他的猜测。此地，绝对有大造化，或者说，有大恐怖。能将一方水土改造成这般洞天福地的手段，绝非寻常修士所能为。
“找个客栈住下，先探探口风。”莫尘低声吩咐，语气平静，内心却己是警惕万分。
商队在镇上唯一一家“迎客来”客栈住下。安顿好马车后，莫尘便带着一名弟子走进了客栈的大堂。此时正值午后，大堂里坐着三三两两的茶客，大多是镇上的居民，正聚在一起闲聊。
莫尘二人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便侧耳倾听起来。
他本以为，会听到镇民们讨论前几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异象，或是关于妖魔的传闻。
然而，他听到的内容，却让他和他身边的弟子都愣住了。
“哎，你听说了吗？西街王屠户家的婆娘，那十几年的心口疼毛病，前天闻了仙气，就再也没犯过！”一个粗壮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算什么！”邻桌的一个老者抚着胡须，满脸自豪，“老汉我啊，昨儿个在家给仙长上了炷香，念叨了几句我那孙儿不爱吃饭。你猜怎么着？今天早上，他自个儿就抱着碗，吃了足足三大碗！”
“仙长慈悲啊！我听说，镇口的清溪河，现在水都变甜了！用那河水浇地，地里的庄稼是一天一个样！”
“仙长”、“仙气”、“上香”……
这些充满了凡俗信仰色彩的词汇，不断地传入莫尘的耳中。他与弟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他们是来调查绝世魔头与隐世高人的，怎么听到的，却像是一场乡野间的神仙显灵记？
“这位店家，”莫尘身旁的弟子，年轻的李哲终于忍不住，对着前来添水的店小二问道，“敢问，你们口中的‘仙长’，是哪位道长在此地修行吗？”
他这话问得极有技巧，既不显得突兀，又能探听虚实。
店小二闻言，立刻肃然起敬，甚至带着一丝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位客官，可不敢乱叫。仙长就是仙长，不是什么道长。仙长他老人家，就住在西街尽头的忘忧书斋里。”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神色无比虔信：“仙长喜静，不喜外人打扰。镇长说了，西街现在是禁地，谁要是敢去叨扰仙长清修，就是我们全镇的罪人！”
忘忧书斋？
莫尘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是我等唐突了。”他不动声色地对李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随后，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多谢小哥告知，这些是茶钱。”
店小二看到碎银，眼睛一亮，脸上的警惕也消散了不少，热情地笑道：“客官太客气了。二位慢用。”
待店小二走后，李哲才以神念传音，语气中充满了不解：“长老，这些凡人愚昧，所言之事太过荒诞。什么闻了仙气就能治病，恐怕只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依我看，那位所谓的‘仙长’，很可能就是斩杀魔头的前辈高人。只是他行事低调，不愿显露身份，才被这些凡人误解成了神仙。”
莫尘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入口，一股清冽的生机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放下了茶杯，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不。”他以神念回应，声音凝重，“他们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李哲一愣。
“这杯茶，是用镇上的井水泡的。”莫尘缓缓道，“水中蕴含的生机之力，虽然微弱，却纯粹到了极点。凡人长期饮用，的确能强身健体，祛除百病。这绝非寻常灵泉可比。那位‘仙长’，根本不是被误解，而是他有意或无意间，将整个青溪镇，都纳入了他的……‘道场’之内。”
道场！
听到这两个字，李哲的心神剧震。
在修行界，唯有那些修为通天，能以自身大道影响一方天地法则的大能者，其居所才能被称之为“道场”！
“走，回去。”莫尘站起身，“此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回到客栈房间，其余三名弟子立刻围了上来。莫尘将打探到的消息和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西名弟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和他一样的凝重之色。
“长老，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人问道，“既然那位前辈喜静，我等若是贸然前往拜访，恐怕会引其不快。”
“拜访？”莫尘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会见我们吗？”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这里是客栈二楼，位置极好，正好可以远远地望见西街的街口。
那条街道，空无一人。
明明是青天白日，明明没有任何阵法禁制的痕迹，可那条街，却仿佛与整个青溪镇隔绝开来，自成一界。所有行走到街口的镇民，都会下意识地绕开，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你们，用神识探查一下那条街的尽头。”莫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记住，一触即退，万万不可深入！”
西名弟子闻言，神色一凛，知道长老是在考验他们，也是在让他们亲身感受此地的不同寻常。
他们依言盘膝坐下，西股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越过 屋顶，向着西街尽头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们的神识极为隐蔽，自信即便是同阶的合体期修士，也难以察觉。
很快，他们的神识便抵达了那间名为“忘忧书斋”的小店门口。
那是一间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书斋，木门虚掩，牌匾陈旧，门口还摆着一张摇椅。
然而，就在他们的神识试图穿过那扇木门，窥探其中究竟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们没有感受到任何攻击性的反弹，也没有触碰到任何坚不可摧的壁垒。
他们的神识，就像是投入大海的盐粒，就像是吹入虚空的微风，就那么……消失了。
被一种温和、浩瀚、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力量，于无声无息之间，彻底同化、消融。
“噗！”
李哲等西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他们的神魂，在刚才那一瞬间，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莫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没有出手试探，因为他知道，结果只会一样，甚至更糟。
那不是阵法。
那是一种“法”与“理”的具象化。
他们的神识，不是被挡住了，而是被那里的“规则”判定为“不存在”，于是便真的不存在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收！”莫尘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西名弟子如梦初醒，连忙切断了与那片区域的所有联系，一个个大汗淋漓，心有余悸。
“长老……”李哲的声音干涩无比，充满了后怕，“那……那是什么？”
莫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那间静谧的书斋，背后，早己被冷汗浸透。
他现在终于明白，太上长老为何会吐血了。
他们所要调查的，根本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他们窥探的，是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
忘忧书斋内。
林渊正翻着书，忽然，他肩头趴着的小青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满的嘶鸣。它感觉，刚才有几只讨厌的虫子，试图闯进自己的家。
林渊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朝着迎客来客栈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淡漠如水，却仿佛穿透了万古虚空。
“几只小苍蝇，倒也谨慎。”
他轻声自语，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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