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你决定。”
当沈决这五个字，如同磐石落入静湖，在正堂之内激起层层涟漪时，苏卿卿端着茶杯的手，稳如泰山。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从那半块散发着森然气息的虎符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对面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的凌霜身上。
她知道，沈决这句话，看似是将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她，实则，是将一把最锋利的剑，递到了她的手中。
他用这种方式，向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满怀期望的旧部凌霜，还是心怀叵测的盟友赵衍——表明了他的立场。
从今往后，苏卿卿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沉甸甸的，压在苏卿卿的心头，却也让她那颗始终悬着的心，彻底地安放了下来。
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惊涛骇浪，这个男人，会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后。
“凌霜姑娘，”苏卿卿轻轻放下茶杯，声音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听到了。现在，该回答问题的人，是你。”
凌霜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凤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屈辱，她死死地盯着苏卿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替指挥使做决定？
凭什么你能让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你言听计从？！
这句未尽的质问，饱含着一个忠心下属五年来的所有期盼、坚守与不甘。
苏卿卿没有动怒，她只是平静地迎着凌霜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就凭一个问题。”
她看着凌霜，一字一顿地问道：“五年前，北固关守将徐策大将军，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三百一十七口，尽数被屠。沈决奉旨监斩，铸下大错。这些，都是事实，对吗？”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雾。那是刻骨铭心的痛，是午夜梦回时，依旧会让她惊醒的噩梦。
“是……”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很好。”苏卿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那么，我问你，你们查了五年，可曾查出，当年构陷徐大将军的……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凌霜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苏卿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是不是查到，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当朝丞相，林若甫？”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像是见了鬼一般看着苏卿卿！
这个秘密，是他们这支残部，耗费了无数心血，牺牲了十几名兄弟的性命，才从蛛丝马迹中，勉强拼凑出来的最大嫌疑！此事，天底下，除了他们这几十个核心成员，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这个乡下少女，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苏卿卿没有给她震惊的时间，紧接着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抛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那么，我再问你。你们是否也查到，那封所谓的徐大将军通敌的‘亲笔密信’，上面的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但所用的墨，却是一种产自南疆、名为‘乌金墨’的贡品。而这种墨，整个大周，除了皇室贡品库，便只有……靖安侯府，才有？”
轰！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凌霜“霍”地一下站起身，手中的佩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凌厉的杀气，首指斜对面的靖安侯赵衍！
“是你？！”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原来是你！你和林若甫，官官相护，蛇鼠一窝！”
而靖安侯赵衍，此刻的脸色，比凌霜还要难看！
他同样“霍”地站起，双目圆瞪，一股沙场宿将的滔天煞气，轰然爆发！他死死地盯着苏卿卿，声音嘶哑地喝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这件事，是他心中埋藏得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没错，当年那封作为铁证的密信，所用的“乌金墨”，确实是他靖安侯府的私藏！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五年来，他虽然明面上置身事外，暗地里，却承受了无数来自徐家旧部的猜忌与敌视！
他百口莫辩！
因为，那块墨，是在北固关事发前的一个月，被他视若亲子的义子，赵勋，从他的书房里，“借”走的！
而北固关事发之后，赵勋，便以“奉命剿匪”的名义，离奇地“战死”在了关外！死无对证！
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和隐痛！他曾发誓，一定要查明真相，为自己，也为冤死的徐家满门洗刷冤屈！
可这件事，乃是侯府绝密，除了他和几个最核心的心腹，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这个苏卿卿，她到底是谁？！她那莫须有的“师父”，难道真的能洞察天机，未卜先知吗？！
一时间，堂内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凌霜的刀，遥指赵衍。
赵衍的煞气，笼罩全场。
楚云潇早己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
唯有苏卿卿，依旧稳坐于风暴的中心。
作者“吟风辞月”推荐阅读《邻村啃树皮，我全家涮肉香》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轻轻抬手，往下压了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都坐下。”
奇异的是，无论是暴怒的凌霜，还是惊怒交加的赵衍，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竟都下意识地，缓缓收敛了气势，重新坐了回去。
仿佛，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权威。
“侯爷，我如何知道的，现在不重要。”苏卿卿的目光，转向赵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重要的是，我既然知道此事，便也知道，侯爷您是清白的。真正盗走乌金墨，并以此来嫁祸于你的，另有其人。”
赵衍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苏卿卿，嘴唇颤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脆弱与激动。
“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苏卿卿点了点头，随即，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凌霜。
“凌霜姑娘，现在，你明白了吗？”
凌霜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明白什么？”
“明白你们这五年，都做了些什么。”苏卿卿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们查了五年，只查到了一个林若甫。你们查了五年，甚至将矛头，错误地指向了靖安侯！你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在黑暗中乱撞，凭着一腔血勇，就想去撼动一棵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你们以为，只要沈决回来，振臂一呼，就能为冤魂昭雪？我告诉你们，那不是复仇，那是送死！”
“你们会把所有幸存下来的兄弟，连同他一起，再次送上死路！让北固关的冤案，成为一桩彻彻底底的、再无翻案之日的……铁案！”
苏卿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凌霜的心上。
敲得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敲得她那五年来自以为是的坚守和谋划，瞬间变得……可笑又可悲。
是啊……
他们只知道敌人强大，却连敌人究竟是谁，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他们只想着让指挥使回来主持大局，却从未想过，回来之后，该怎么做？拿什么去和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斗？
凭着半块虎符？凭着那些东躲西藏、早己被消磨了锐气的旧部？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不是的……”凌霜无力地辩驳着，声音里却己带上了哭腔，“我们……我们只是想……讨个公道……”
“公道，不是靠喊打喊杀讨回来的。”苏卿卿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叹息，“公道，是需要筹码的。”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门外。
“我的筹码，在那十亩地里。那是能让天下百姓吃饱肚子的东西。有了它，我就有了和天子谈判的资格。”
然后，她又指了指神情复杂的靖安侯。
“侯爷，是我的盟友。他手握兵权，在朝中根基深厚。有他在，我们便有了一面足以抵挡明枪暗箭的盾牌。”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半块黑色的虎符上。
“而这个，”她看着凌霜，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与坚定，“它，和你们，这些在黑暗中隐忍了五年的力量，将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盾牌，用来防守。粮食，用来安内。而尖刀……”
苏卿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刺向敌人最柔软的心脏！”
“凌霜姑娘，现在，你告诉我，这把刀，是应该交给我来统筹谋划，在最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还是……应该交还给你们，让你们继续拿着它，去和石头硬碰硬？”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她不仅将凌霜等人的复仇计划批驳得体无完肤，更是清晰无比地，为他们描绘出了一幅全新的、宏大而又可行的战略蓝图！
粮食为基，权臣为盾，旧部为刀！
安内，防守，反击！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复仇了，这分明是一盘……意图颠覆朝堂格局的惊天大棋！
别说是凌霜，就连一旁的赵衍和楚云潇，都听得心神摇曳，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个安坐于主位之上，侃侃而谈的少女，心中同时涌起一个荒谬而又真实的感觉——
她不像一个乡野村姑。
她像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绝代帅才！
凌霜彻底被震慑住了。
她看着苏卿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屈辱、不甘、愤怒……所有这些情绪，都在苏卿卿那清晰无比的战略规划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茫然与……信服。
或许……
她说的，才是对的？
良久，良久。
凌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从她那坚毅的眼角，滑落下来。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与敌意，己经尽数褪去。
她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主位上的苏卿卿，郑重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下了她那高傲了五年的头颅。
“凌霜……愿听姑娘……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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