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营的夜，比往常更加深沉。没有了往日军营熄灯号后渐起的鼾声与梦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蓄势待发的寂静。月光透过薄云，吝啬地洒落在新加固的工事上，铁丝网的尖刺反射着冷冽的微光，如同潜伏巨兽身上竖起的鳞甲。哨兵的身影在阴影中移动，脚步轻捷，刺刀偶尔划过月光，带起一瞬而逝的寒芒。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火药和一种名为“紧张”的气息。
旅部指挥所内，马灯的光晕将凌云洲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面前的桌上铺满了地图、情报汇总和各团送来的布防调整报告。王承章坐在对面，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旅座，”王承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李团长派出的前哨连己经秘密部署到位，传回消息，柳条湖附近南满铁路沿线，日军巡逻队的频率和人数确实比前几日有所增加，而且……携带了更多的武器装备，不像是寻常巡逻。”
凌云洲头也没抬，用红铅笔在地图上柳条湖的位置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意料之中。小鬼子的戏台，总要搭起来才能唱戏。喜奎那边的工事加固情况如何？”
“二团报告，主要方向的壕沟加深加宽，重点地段埋设了第一批自制地雷和诡雷，铁丝网布置了三道，火力点也做了调整和伪装。不过……时间太紧，库存的钢材和水泥不足，很多工事还是土石结构，恐怕经不住重炮长时间轰击。”王承章的担忧溢于言表。
“足够了。”凌云洲放下笔，目光锐利，“我们不指望工事能完全挡住炮火，而是要利用它们迟滞敌人，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为我们的反击创造机会。告诉喜奎，火力点的设置要遵循‘隐蔽、分散、机动’的原则，重机枪不要死守一个地方，打几梭子就换位置。迫击炮阵地更要隐蔽好，我们的炮不多，每一发都要用在刀刃上。”
“是。”王承章记录下要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旅座，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备战，沈阳城里的日本领事馆和特务机关不可能没有察觉。万一他们向上面施压，或者干脆以此为借口提前发动……”
“他们本来就要发动，借口随时可以编造。”凌云洲冷笑，“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挑衅，是自卫！是尽一个军人守土保民的本分！承章，你记住，软弱换不来和平，唯有足够的实力和坚定的决心，才能让豺狼有所顾忌。就算不能阻止他们发动，也要让他们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让他们知道，啃下第七旅，会崩掉他们满嘴牙！”
王承章看着凌云洲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最终点了点头。这位旅座醒来后，身上仿佛有了一种魔力，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和追随的力量。他心中的天平，己经越来越倾向于这位敢于抗命、准备血战的旅长了。
“报告！”赵铁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进来。”
赵铁鹰推门而入，风尘仆仆，眼神却亮得吓人：“旅座，参谋长！有情况！”
“讲。”
“我们特别行动队的兄弟发现，今天下午，山口隆一那个老鬼子，秘密会见了沈阳城里几个有名的地痞头子和一个……咱们东北军内部的人。”赵铁鹰压低了声音。
“谁？”凌云洲和王承章同时警觉起来。
“是后勤处的一个股长，叫刘三麻子。这家伙平时就好吃懒做，贪点小便宜，但没想到他敢跟小鬼子勾结！”赵铁鹰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刘三麻子……”王承章回忆了一下，“确实是个滚刀肉，但接触不到核心机密。”
“他现在是接触不到，但小鬼子找他，未必是要什么核心机密。”凌云洲思维飞速运转，“可能是打听我们最近的物资调动、部队换防规律，或者……是想通过他散播谣言，扰乱军心！甚至，在关键时刻搞破坏！”
历史的经验告诉他，内部蛀虫往往比外部敌人更可怕。
“铁鹰，给我盯死这个刘三麻子！不要打草惊蛇，摸清他和鬼子接触的规律，掌握了确凿证据再说。另外，加强对后勤仓库、通讯线路等关键设施的守卫，特别是夜里，要安排绝对可靠的人手。”凌云洲迅速下令。
“明白！旅座，要不要……”赵铁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暂时不用。”凌云洲摇头，“留着他，或许还能给山口隆一传递点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消息’。这件事你亲自负责，注意保密。”
“是！”赵铁鹰领命，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王承章忧心忡忡：“没想到内部还真有吃里扒外的东西！旅座，看来我们的备战工作，还得更加小心。”
“无妨。”凌云洲反而平静下来，“水至清则无鱼，大战之前，把这些淤泥清理一下，未必是坏事。这也提醒我们，不仅要防着外面的鬼子，还要时刻警惕内部的暗箭。承章，你暗中排查一下旅部机关和首属队，重点是那些平时牢骚多、行为不端的人，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搞得人心惶惶。”
“我明白。”王承章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两天，北大营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弓，气氛紧张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日夜不停地加固工事、进行战术演练。凌云洲拖着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亲自到各团阵地视察，检查战备情况。
他走到铁血团的阵地时，李振宇正带着士兵们练习夜间瞄准和匍匐前进。看到旅座过来，李振宇立刻跑过来敬礼，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旅座！您怎么来了？您放心，前哨连的兔崽子们眼睛瞪得跟夜猫子似的，小鬼子敢露头，保证第一时间发现！”
凌云洲看着眼前这个历史上本该随部撤退、最终可能湮没在后续抗战洪流中的猛将，如今却摩拳擦掌准备给小鬼子迎头痛击，心中感慨万千。他拍了拍李振宇结实的肩膀：“振宇，前哨连是咱们的眼睛和耳朵，也是第一道防线。任务重，风险大。告诉弟兄们，不仅要勇敢，更要机灵。发现敌情，按计划行动，不要蛮干。我要你们尽量活着回来，后面还有更多的仗要打！”
李振宇感受到旅座话语中的关切和信任，胸膛一挺：“是！旅座！俺李振宇和铁血团的弟兄，都不是孬种！一定给小鬼子来个狠的！”
在二团的防区，王喜奎正指挥士兵们调试刚重新部署的马克沁重机枪和迫击炮。见到凌云洲，他详细汇报了工事构筑和火力配系情况。凌云洲仔细检查了几个关键火力点，对王喜奎沉稳细致的作风表示满意，同时又指点了几处可以改进的细节，比如如何利用地形设置假目标吸引敌人火力，如何构建更有效的侧射火力网等。这些带有现代战术思想的点子，让王喜奎眼前一亮，对这位旅座更是佩服。
三团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张大奎嗓门洪亮，正带着士兵们练习白刃战。操场上杀声震天，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两人一组，捉对厮杀，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但那股狠劲和血性却扑面而来。张大奎看到凌云洲，抹了把汗跑过来：“旅座！您看俺这帮崽子们咋样？刺刀见红的功夫，保管不输给小鬼子！”
凌云洲看着那些大多面带稚气却目光坚定的士兵，心中既欣慰又沉重。这些都是好兵，是国家的元气。他深知白刃战的残酷，叮嘱道：“大奎，练得不错。但要记住，现代战争，火力是关键，刺刀是最后的手段。要多教弟兄们利用地形和配合，三人一组，互相掩护，不要单打独斗。活下来，才能杀更多的鬼子！”
“哎！旅座说得对！俺记下了！”张大奎用力点头。
巡视完部队，凌云洲的心情更加复杂。他看到的是高昂的士气，是保家卫国的决心，但也看到了装备的落后，训练的不足，以及面对强敌时不可避免的巨大牺牲。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和现代知识，尽可能地提升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减少无谓的伤亡。
九月十七日，傍晚。夕阳如血，将天际染得一片通红。
凌云洲站在指挥所外的瞭望台上，用望远镜久久地凝视着沈阳城的方向。城市在暮色中升起袅袅炊烟，显得平静而祥和。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山口隆一的特务机关像毒蛇一样潜伏着，少数唯利是图的汉奸正在暗中活动，而更多的普通百姓，则对即将降临的灾难一无所知，依旧在为生计奔波。
“婉云那边……有消息吗？”凌云洲忽然问道。在他的记忆里，苏婉云是重要的情报和物资来源。
身后的王承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旅座会突然问起苏小姐，连忙回答：“下午苏小姐派人送来一批药品和一批新的蓄电池，说是给旅部电台备用。另外……她托人带了个口信，说城里日本侨民这两天似乎在陆续向租界和火车站聚集，有些异常。”
凌云洲心中一凛。日本侨民异动，这是鬼子要动手的前兆之一！历史正在一步步按照既定的轨迹逼近那个临界点。
“告诉苏小姐，谢谢她的物资和消息。请她务必注意安全，近期尽量减少外出，如果情况有变，立刻……想办法撤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凌云洲沉声道。他无法保证沈阳城的安全，只能希望这个爱国女子能躲过一劫。
“是。”王承章应道，犹豫片刻，又说，“旅座，张云芳小姐那边也派人送来了一批粮饷，还问……问您何时有空，她想见您一面。”
张云芳……凌云洲的未婚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而温婉的形象，那是原主记忆中的牵挂。在这烽火将起的时刻，儿女情长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珍贵。他叹了口气：“回复云芳，军务繁忙，暂时无法相见。让她……保重自己，守好家业。告诉她，乱世将至，早做打算。”
王承章默默记下，他能感受到旅座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歉疚。
夜幕彻底降临，北大营亮起了稀疏的灯火，严格按照灯火管制的要求，大部分区域陷入黑暗。凌云洲回到指挥所，摊开地图，目光再次落在九月十八日这个日期上。
时间不多了。
他召来赵铁鹰，低声吩咐：“通知前哨连，今晚是关键中的关键。所有人必须瞪大眼睛，提高警惕。一旦发现日军有任何武装人员接近铁路，特别是携带爆炸物的人员，无需任何警告，立即开火！同时，第一时间用电台或信号弹报告！”
“是！”赵铁鹰领命，立刻前去传达。
接着，他又对王承章说：“命令各团，今晚所有官兵和衣而卧，枪不离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指挥部电台保持全天候开机，监听所有频率。”
整个第七旅，在凌云洲的意志下，如同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的猎豹，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自己撞上枪口。
历史的时针，一分一秒地走向那个注定要改写中华民族命运的夜晚。
凌云洲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他知道，接下来将是连续不断的恶战，他需要保存体力。但大脑却异常活跃，无数战术方案、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需要调整的部署在脑海中翻腾。
他想起现代军事学院里，那些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战例分析，想起学员们讨论“如果当时第七旅坚决抵抗会怎样”时的激昂场景。如今，他不再是讨论者，而是实践者。这种跨越时空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也让他如履薄冰。
“无论如何，第一步，必须打响！而且要打得漂亮！”他握紧了拳头，心中默念。
远处，隐约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那是南满铁路上日军的巡逻车？还是寻常的货运列车？在这敏感的时刻，任何声音都足以挑动人们紧张的神经。
北大营的夜，更深了。一场改变历史走向的战斗，即将在这片黑土地上，由一支被注入了新灵魂的铁血孤旅，悍然打响第一枪。
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MU3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