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林家西口人几乎是卯时出，酉时归，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那片荒地上。
林舒薇的力气和耐力超乎常人，成了开荒的主力。她挥动锄头，一下下砸开板结的土地，坚硬的石块在她手下仿佛都温顺了许多。林大山则成了总指挥，他虽不能干重活，但一双眼睛毒辣得很，哪里土层薄，哪里石头多，哪里需要先排水，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为林舒薇省去了不少无用功。
柳氏和林小山也没闲着，他们跟在后面，一个负责将翻出的小石块捡到一边堆起来，一个则用小耙子将土块弄碎。一家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那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荒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到了第六天，终于开垦出了足足半亩见方的熟地。虽然地里仍夹杂着细小的沙石，远不如村里的上好水田，但对于种植耐贫瘠的黄豆来说，己经绰绰有余。
这一天，林舒薇郑重地取出了那包黄豆种子。
阳光下，每一粒豆子都闪烁着金黄色的光泽，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爹，我们今天就把豆子种下去。”
林大山点点头，拿起锄头准备在地上刨垄。这是村里人种豆子的老法子，随意刨几条沟，然后将豆子均匀地撒进去，再复上土，之后就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爹，等等。”林舒薇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
“不能这么种。”林舒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要挖穴，点播。每行之间隔一尺，每个穴之间隔半尺，每个穴里放三粒豆子。这样种，豆苗长出来才不会太挤，能照到足够的太阳，通风也好，结的豆荚才会又多又。”
林大山愣住了，他种了一辈子地，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精细的种豆法。
“这……这也太麻烦了。而且隔得这么开，一亩地能种多少？岂不是浪费了地力？”
“爹，地力不是靠种得密来用的。”林舒薇耐心地解释道，“种得稀，每一棵苗才能长得壮实，总的产量反而会更高。这也是……姑奶奶教我的法子。”她再次搬出了这个万能的挡箭牌。
看着女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林大山犹豫了。这些天来，女儿的表现己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无论是那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还是那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都让他觉得，或许女儿真的得了什么神仙指点。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最终选择相信。
于是，一家人又开始了新的忙碌。林大山负责用一根绑了绳子的长木杆量出行距和株距，做出记号。林舒薇和林小山则跟在后面，用小锄头挖出一个个不深不浅的土穴。柳氏捧着那包珍贵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在每个穴里放入三粒黄豆。
他们的举动，很快就引来了村里人的注意。
青石村不大，东家长西家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全村。林家这几天拼了命似的开荒，本就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见他们又用这种“古怪”的方式下种，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最先凑上来的是住在林家隔壁的王家婶子，她是个嘴碎好事的，手里端着个破碗，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大山兄弟，你们家这是做什么呢？开荒种豆子？我瞅着你们这地，比我家的锅底还硬，能长出东西来？”
林大山不善言辞，只是闷头干活，不搭理她。
柳氏性子软，陪着笑道：“王家嫂子，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总得试试。”
王家婶子“呸”地一声吐掉瓜子皮，视线落在林舒薇身上，啧啧称奇：“要我说，你们家薇儿丫头才是真邪门。病了一场，力气变得比牛还大。现在又弄出这种没见过的种地法子，一板一眼的，跟唱戏似的。我说柳妹子，你可得小心点，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了身吧？”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妇人也都交头接耳，对着林舒薇指指点点起来。
柳氏的脸瞬间白了，急忙辩解道：“嫂子可别胡说，我家薇儿好好的！”
林舒薇停下手里的活，首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看向王家婶子，目光平静无波，既不生气，也不畏缩。
“王婶，”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家只是想凭自己的力气，好好活下去。地是自家的，种子也是自家的，怎么种，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至于我身上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等秋后豆子收了，大家不就知道了？要是我种出的豆子，比村里最好的地里产的还多，那说不定附在我身上的，是能点石成金的财神爷呢。”
一番话，软中带硬，既回击了对方的恶意揣测，又巧妙地将结果引向了未来的收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
王家婶子被她噎得一愣，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丫头，如今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舒薇那双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悻悻地撇撇嘴，走开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戏可看，也渐渐散去。
只是，关于林家和林舒薇的流言，却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迅速在整个青石村散播开来。
有人说，林家穷疯了，想在地里刨金子。
有人说，林舒薇滚下山坡时冲撞了山神，得了怪力，也失了心智。
更有人信了王家婶子的话，说林舒薇是被什么精怪附了体，那片荒地，说不定会种出什么妖物来。
一时间，林家成了村里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平日里偶有来往的几户人家，如今见了他们也都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疏离。
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林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憋着一股气。
这天傍晚，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柳氏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又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
林小山气鼓鼓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扔：“姐，他们都说我们是傻子，说我们种的豆子一个都活不了！”
林大山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被全村人当成异类和笑话，这份压力，对于一个要强的庄稼汉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林舒薇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她先是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走到林大山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
“爹，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但地在我们脚下，豆子在我们手里，能不能活，能不能丰收，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们笑我们，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过，也不敢相信。他们越是嘲笑，就越是证明我们做的事情，是他们认知之外的。爹，您想，如果咱们真的成功了，到时候，他们的眼神会从嘲笑，变成什么？”
林大山抬起头，看着女儿。
月光下，少女的脸庞还带着稚气，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和笃定。
是啊，如果……如果真的成功了呢？
那一刻，林大山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秋日里，半亩地的黄豆长得比人还高，沉甸甸的豆荚挂满枝头，压弯了腰。而那些曾经嘲笑过他们的人，正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羡慕。
那股压在心头的憋屈和郁闷，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破釜沉舟的期待。
“好！”他猛地将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来，“让他们笑！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我倒要看看，秋后是谁笑话谁！”
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父亲，林舒薇笑了。
流言是风，可以吹倒弱小的树苗，却也能让扎根深厚的树木，变得更加坚韧。
她转过身，望向那片刚刚播下种子的土地。夜色中，它沉默而温厚。
在那里，希望己经落入尘土。现在，只需要静待时间和雨露，让它破土而出，用事实，去回应所有的质疑与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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