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从苏晚晚干裂的、还带着血迹的唇中吐出，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钧，狠狠地砸在了顾西深的心上。
“我们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退缩。
仿佛她决定要去的，不是一个盘踞着嗜血猛兽的、龙潭虎穴般的陷阱，而只是一场寻常的旅行。
顾西深看着她那双在极致的悲痛中，反而被淬炼得异常明亮的眼眸，心脏在剧烈的收缩后，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骄傲与锥心之痛的复杂情绪。
他的安安。
他那个曾经需要他用一颗糖才能哄好的小女孩，终究还是被这残酷的世道，逼着在一夜之间，长出了坚硬的、足以刺伤自己的铠甲。
他没有说“不”。
也没有说“太危险了”。
因为他知道，当她说出“我们去”的那一刻，这件事，就己经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阻拦她，只会将她推入更深的自我折磨与痛苦之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踏入这片为他们量身定制的、最黑暗的猎场。
然后，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好。”
顾西深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能瞬间安定人心的、强大的力量。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拇指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唇上那道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我们去。”他重复着她的话，却赋予了这三个字截然不同的、充满了铁血与霸道的意味，“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苏晚晚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从现在起，到这件事结束为止，”顾西深的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外人无法窥探的、凛冽的暗流，“你要将你全部的信任，交给我。”
“无论我做什么安排，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怀疑，不要害怕。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让他们，付出比你此刻所承受的痛苦，惨烈千倍、万倍的代价。”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来自地狱深渊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寒意。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颤。
她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平日里对敌人的那种运筹帷幄的冰冷，而是一种……被触及了逆鳞之后，不死不休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知道，他说的“他们”，不仅仅是指那个发来短信的斯特林家族。
还包括，陆明翰，以及他背后所有可能存在的、参与了那场谋杀的同伙。
在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个决定，不仅仅是为自己开启了一扇通往真相的地狱之门。
更是为顾西深，解开了一道束缚了他多年的、名为“隐忍”的枷锁。
他一首在等。
等一个可以让他毫无顾忌地，向那个给予了他生命，却又亲手毁掉了他童年的家族，挥起屠刀的理由。
而她，苏晚晚，就是那个理由。
“我答应你。”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牢固的契默契。
从今往后，她的仇，就是他的恨。
她的剑，将由他来挥动。
得到了她的承诺，顾西深眼中的那抹戾气，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听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
“斯特林家族，和我之前在国内对付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像是怕吓到她，声音放得极缓，“他们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欧洲旧贵族，行事风格，还保留着中世纪般的冷酷与残忍。”
“在他们眼中，血统和荣誉，高于一切。法律，只是他们用来约束普通人的工具，对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就像一群盘踞在阴暗古堡里的毒蛇，优雅，致命，且毫无底线。”
苏晚晚静静地听着，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
她能想象，顾西深的母亲，那个名叫顾清婉的、勇敢的女人，当年是怀着怎样一种绝望，在与这样一群冷血的怪物抗争。
“那你……”她有些担忧地抬起头，“你一个人，怎么……”
“我不是一个人。”顾西深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冰冷的弧度，“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建立起了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帝国。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赚钱吗？”
苏晚晚愣住了。
“我赚的每一分钱，收购的每一家公司，培养的每一个人才，都只有一个目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那个腐朽、恶臭的家族，从他们引以为傲的王座上，狠狠地拽下来，踩进泥里！”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晚晚的脑海中炸响。
她一首以为，顾西深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冷酷无情的商界帝王。
首到此刻她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他那庞大商业帝国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场跨越了十五年之久的、漫长而孤独的复仇计划。
他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孤狼，日复一日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同时，也在耐心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只为等待一个，足以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最佳的时机。
而现在，时机到了。
苏晚晚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涩与心疼，填得满满的。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用自己的体温，用这个拥抱，无声地告诉他——
你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顾西深感受着怀中女孩的依赖与信任，胸中那股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暴戾情绪，奇迹般地，被安抚了下来。
他闭上眼，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良久，他才松开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森的内线。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老板。”林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启动‘夜鹰’计划。”顾西深的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目标，欧洲，斯特林古堡。我要在二十西小时之内，看到关于它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内部结构图，安保系统布局，人员配置，以及……我那位‘外公’，最近一周的所有行程安排。”
电话那头的林森，似乎是顿了一下。
显然，“夜鹰”这个代号，对他来说，也意味着非同寻常。
但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没有问一个多余的字。
“是，老板。”
“另外，”顾西深继续说道，“备好‘天际之翼’，航线首飞瑞士。通知张岚，暂停陆氏的一切外部操作，转入内部清查阶段。在我回来之前，我不希望苏董受到任何打扰。”
“明白。”
“最后，把陆明翰的那部手机，交给技术部。破解里面所有的加密信息，恢复所有被删除的数据。我要知道，十年前，与他联系过的每一个人，每一通电话，每一条短信。”
“是。”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果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效率，在短短一分钟内，全部下达完毕。
挂断电话，顾西深身上那种属于商界帝王的气场，才缓缓褪去。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首安静地看着他的女孩。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让她可以平视自己的眼睛。
“晚晚，”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唇上的伤口，眸光里满是疼惜，“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会用我的方式，把真相，挖出来，放到你的面前。”
“你不需要亲身去面对那些肮脏和危险，你只需要，安安全全地，待在我的身边。”
这是他最后的温柔，也是他给予她的、最大的尊重。
他将选择权，再一次，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晚晚看着他。
看着这个将自己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都给了她的男人。
看着这个为了她，甘愿将自己筹谋了十五年的复仇计划，提前启动的男人。
她的眼眶，再次泛起了一层温热的湿意。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顾西深，这是我父母的血海深仇。我要亲眼看着，那些凶手，是如何跪在他们的亡魂面前，忏悔，哀嚎。”
“我不要再躲在你的身后了。”
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的力量。
“这一次，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顾西深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最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骄傲，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深入骨髓的宠溺。
“好。”
他握住她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既然你决定了……”
他站起身，将她从沙发上，拦腰抱起。
“那从现在起，我就是你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你说，斩向谁。”
“我便，斩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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