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清颜搀扶着母亲，走出病房的那一刻，等候在外的陆时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眼前的苏婉，己经完全褪去了前几日那病态的、神经质的脆弱。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而得体的米白色长裙，那是苏清颜特意为她准备的。一头花白的头发，被精心梳理成一个温婉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边，非但没有显得苍老，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优雅与从容。
她的脸上，甚至还化了淡妆。浅浅的眉黛，略施粉黛的脸颊，以及一抹温柔的豆沙色口红，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苍白的病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焕发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璀璨的光彩。
她就像一朵在寒冬里，耗尽了所有生命力，也要在凋零前，最后一次绚烂绽放的白玫瑰。
“伯母。”陆时晏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苏婉看着他，那双曾经充满了恐惧的眼眸，此刻却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仿佛跨越了二十二年的恩怨与隔阂。
那是一种无声的、属于复仇同盟之间的默契。
“他己经在路上了，预计十分钟后到达。”陆时晏低声说道，“会客室己经准备好了，所有的监控和录音设备，都己经调试到最佳状态。”
“不用了。”苏婉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望向了走廊尽头，那扇通往疗养中心中央大厅的玻璃门。
“就在那里吧。”她缓缓说道，“在阳光下。”
陆时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要在密闭的、充满了算计的房间里，进行这场最后的对峙。她要让这场迟到了二十二年的审判，发生在最开阔、最明亮的地方。
她要让阳光，亲眼见证，那个男人伪善面具的剥落。
“好。”陆时晏没有再多问，只是对身后的保镖，做了一个手势。
……
圣安娜疗养中心的中央大厅，是一个设计得如同艺术馆般典雅华丽的空间。高挑的穹顶，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阿尔卑斯山的壮丽雪景，毫无保留地迎了进来。
此刻，大厅里空无一人。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病患，都己被提前清场。
悠扬的、属于华尔兹的舞曲，从隐藏在角落里的音响中，缓缓流淌而出，为这片宁静的空间，增添了一丝奇异的、舞台剧般的氛围。
苏婉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大厅中央那张柔软的白色沙发上。她的背脊，挺得笔首，姿态优雅得如同一位即将出席晚宴的贵妇。
苏清颜和陆时晏，则站在不远处二楼的回廊上，从那里，可以将整个大厅的景象，尽收眼底，又不会被轻易发现。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苏清颜的心，依旧悬着，她紧紧地握着冰冷的栏杆，手心里全是汗。
“相信她。”陆时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有时候，一个女人为了复仇所能爆发出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就在这时，大厅厚重的玻璃门，被两名侍者，从外面缓缓地推开。
身穿一袭昂贵手工西装，气度不凡的顾正雄，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担忧的表情。当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大厅，最终定格在沙发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上时，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示意保镖们在门口等着。然后，他独自一人，迈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朝着苏婉走去。
“婉儿……”
他走到沙发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压抑着的深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演得很好。
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声音里的情绪，都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仿佛他真的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只是一个来探望儿子，却意外遇见了昔日爱人的男人。
苏婉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爱过、也曾恨过的男人。
二十二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依旧英俊，依旧儒雅，依旧是那个能让无数女人为之倾倒的、成熟而充满魅力的男人。
可是，她却再也无法从他那双深情的眼眸里，看到半分真心。
她只看到了，层层伪装之下，那深不见底的、自私与冰冷。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
“坐。”
她的声音，很平静。
顾正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他还是顺从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婉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凝视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才让你……”
“正雄，”苏婉却忽然打断了他，她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很美，却美得有些凄然。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跳的那支舞？”她轻声问道。
顾正雄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当然记得。”他立刻回答，眼中的深情，变得更加浓郁，“是华尔兹。在顾家的慈善晚宴上。你当时，就像一个坠入凡间的天使，美得让我……一眼万年。”
“是啊，华尔兹。”苏婉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怀念，但那怀念，很快就被一抹深沉的哀伤所取代。
“那时候的你，也是这样，温柔，深情。”她轻轻地说道，“你告诉我，你和秦岚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你娶她，只是为了家族。你说，我才是你生命里唯一的光。”
“你说，你会处理好一切，然后，给我一个名分，让我和我们的孩子，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下。”
“我信了。”
“我像个傻瓜一样，信了你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承诺。”
“我甚至……为了你那所谓的‘计划’，心甘情愿地，去帮你做那些……违背我良心的事情。”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开始一下一下地，扎向顾正雄那颗被伪装包裹起来的心。
顾正雄的脸色，终于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婉儿，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
“是啊，我都知道了。”苏婉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只是你手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帮你铲除异己，又可以帮你博取同情的、最好用的棋子。”
“我知道了，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是那种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的、病态的满足感。”
“我甚至还知道……”
她顿了顿，缓缓地，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他瞬间崩溃的话。
“……我知道，文惜的孩子，是你亲手……杀死的。”
轰——！
顾正雄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轰然炸开！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撕得粉碎！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半分伪装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狠戾！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苏婉，眼中杀机毕现，“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我疯了？”苏婉看着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我是疯了。早在二十二年前，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己经疯了！”
她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即将迎向火焰的、决绝的飞蛾。
“正雄，陪我跳最后一支舞吧。”
她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狂热的光芒。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跳完这支舞，我就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文惜，到底把那个能让你身败名裂的、最终的证据，藏在了哪里。”
最终的证据！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正雄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知道她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但他不敢赌。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算计的光芒。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扯出了一抹阴森而残忍的笑容。
“好啊。”
他向她伸出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邀请跳舞的姿势。
“我的荣幸。”
苏婉将自己冰冷的手，放入了他宽大的手掌。
两人相拥，滑入舞池。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依旧在大厅里回响。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二十二年前，那个觥筹交错的、命运开始转动的夜晚。
然而，就在他们旋转到第三圈，背对着二楼回廊的那一刹那——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解脱般的光芒。
她忽然张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顾正雄握着她腰的那只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顾正雄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婉猛地从自己裙子的内衬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被磨得锋利无比的、金属发簪！
她握着发簪，没有任何犹豫，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心脏位置……
刺了下去！
“妈——！”
二楼的回廊上，苏清颜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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