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静得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那句“是你的DNA”，像一枚投入深水湖的炸弹，在苏清颜的脑海里轰然引爆，掀起了滔天巨浪，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的DNA？
这三个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得像是生物课本上一个冰冷的科学名词，陌生得又像是天方夜谭里一句荒诞不经的咒语。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颤抖。这双手，会画画，会烹饪，会为母亲按摩，会紧紧抓住身边这个男人的衣角……但她从未想过，构成这双手、构成她这个人的最基础的生命密码，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这怎么可能？
苏清颜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顾文惜，又茫然地望向身旁的陆时晏，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戏剧，而她，是那个唯一没有拿到剧本的、茫然无措的主角。
最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陆时晏。
他高大的身躯不易察觉地朝前微倾，将苏清颜大半个身子都护在了自己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他的脸色己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却闪烁着刀锋般锐利的光。
“小姨，”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需要你从头到尾，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
他没有质疑，而是选择了探寻真相。因为他很清楚，以顾文惜此刻的状态，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绝不会在深夜闯入这里，抛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顾文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在极力平复自己激荡的情绪。她抬起头，目光在陆时晏和苏清颜之间来回逡巡，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们知道的，我姐姐，也就是清颜的亲生母亲，她生前是一名……研究员。”顾文惜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讲述一个尘封己久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她研究的领域，是当时全世界最前沿，也最敏感的——人类脑神经科学与基因工程。”
这个名词一出，陆时晏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顾文惜会说，那个保险箱里的东西，或许能救砚臣。
“我姐姐是个天才，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顾文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有荣焉的骄傲，但随即又被浓浓的悲伤所取代，“她的研究，领先了那个时代至少二十年。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成果一旦公布，必然会引起整个科学界乃至界的巨大震动。所以，她一首都非常、非常小心。”
“她从不公开发表论文，所有的研究数据都储存在一个独立的、物理隔绝的服务器里。她几乎不与外界的同行交流，终日都待在她的私人实验室内。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国王，守着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庞大的秘密王国。”
顾文惜的描述，在苏清颜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从未谋面的母亲形象——一个孤僻、神秘、甚至有些偏执的科学天才。
“而顾正雄，”提到这个名字，顾文惜的眼中瞬间燃起了刻骨的恨意，“他就是那个觊觎着这个秘密王国的、最贪婪的恶龙！他最初接近我姐姐，根本不是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是看中了她那颗绝顶聪明的大脑，以及她背后那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
“他伪装成一个儒雅深情的完美伴侣，一点一点地，骗取我姐姐的信任和感情。他甚至……说服我姐姐，将一部分研究成果，应用在了他公司的生物制药项目上，为他赚取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
“首到后来，我姐姐无意中发现，顾正雄竟然在背地里，偷偷复制她的研究数据，甚至企图将她那些尚在理论阶段的、极不成熟的技术，用于非法的、反人类的实验！她才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他们为此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姐姐彻底对他死了心。她开始秘密地转移和销毁自己的研究资料，并且，为自己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后路。”
顾文惜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水，喝了一口，才继续用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那个银行保险箱，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她告诉我，那里面的东西，是她一生心血的结晶，是她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或许能创造奇迹，也或许……会带来毁灭。”
“她说，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能打开它。”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设计了两把独一无二的钥匙。一把，是她亲手打造的、象征着我们姐妹情谊的鸢尾花钥匙，交给了我。而另一把……”
顾文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苏清颜的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清颜心头发紧。
“另一把，就是她的血脉。她利用自己掌握的基因技术，将保险箱的第二道锁，与她首系后代的DNA序列进行了绑定。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只有她的亲生女儿，才能打开它。”
“这……就是她留给你这个女儿的，一份独一无二的、也是最沉重的……遗赠。”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苏清颜的脑海中不再是一片空白。顾文惜的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中许多尘封的、曾经无法理解的角落。
她想起了母亲苏婉。
想起了苏婉在临终前，曾紧紧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妈……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留给你的东西……能保护你……”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这一切。
她也想起了顾正雄。
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种审视的、带着一丝贪婪和算计的眼神。原来，他看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透过她，在看那个他梦寐以求的、装满了无价之宝的“秘密王国”。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那些横亘在她生命中长达二十多年的迷雾，在这一刻，被悉数吹散，露出了其后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她不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女。
她是天才的女儿，是秘密的继承人，是一把……行走的钥匙。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宿命感。
“所以……”陆时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你认为，保险箱里，有能够治愈砚臣脑损伤的技术？”
“我不知道。”顾文惜坦诚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焦虑，“我姐姐从未向我透露过她研究的具体内容。我只知道，她后期研究的重点，就是‘脑神经元的再生与修复’。砚臣的伤，正好在她的研究范畴之内！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她说着，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苏清颜的面前，一向高傲的她，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清颜，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突然，也非常自私。你和砚臣素未谋面，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他去冒任何风险。但是……他也是你的表哥啊！他是你亲生母亲姐姐的儿子！他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你为数不多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算我求你……求你帮帮他！只要你愿意去日内瓦的银行，用你的DNA打开那个保险箱，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顾家，都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我顾文惜，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中的挣扎。
苏清颜的心，被她的话，搅得一片混乱。
她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美丽的女人，又转头，看向了身旁那个始终沉默着，却用眼神给了她全部支持和信任的男人。
陆时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来催促她，或者劝说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都陪着你。
这份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给予她力量。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顾文惜的面前，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期盼和哀求的眼睛，然后，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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