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午后毒辣的日头炙烤着龟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枯草的气息,以及……一种名为饥饿的疯狂。然而,那一声石破天惊的“主母”,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所有疯狂的火焰。
整个杏花村的村口,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蝉,噤声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那些伸长了脖子、眼中闪烁着贪婪绿光的村民,此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最生动的一刻。
最前方的张婆子,那张因煽动而涨红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变得煞白。她那双三角眼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被她视为眼中钉、可以随意拿捏的孤女,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如此气势慑人的……下属?
村正王伯宏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震惊与骇然。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最有权势的人,也不过是青石镇上的县丞老爷。可即便是县丞老爷的护卫,也绝没有眼前这个黑衣骑士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凛冽杀气。
而那枚黑沉沉、在阳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玄铁令牌,更是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分量。
主母?
这个称呼,对于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太过遥远,太过陌生。它不属于他们的世界,而是属于那些话本传奇里,王侯将相的府邸之中。
一时间,敬畏、恐惧、疑惑、不解……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村民们的心中疯狂交织,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全场唯一保持着镇定的少女身上。
苏清瑶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首。
在那黑衣骑士跪下的一瞬间,她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沉,脑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主母?
这两个字,像两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她的肩上。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人,是陆湛派来的。那块玄铁令牌,更是铁一般的证明。
可是,他为什么会派人来?又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足以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置于死地的称呼?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前一刻,她还是被群狼环伺的羔羊,下一刻,她却拥有了一头足以震慑狼群的猛虎。但这头猛虎,也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能斩开一条生路;用不好,第一个就会伤到自己。
无数个念头在苏清瑶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否认?
不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认,只会让这个忠心耿耿的骑士和村民都陷入更大的困惑,甚至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被奸人所害,从而做出更激烈的举动。那只会让场面彻底失控。
承认?
更不行。一旦坐实了这个“主母”的身份,她苏清瑶就彻底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变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村民们的贪婪会从抢夺粮食,升级为对她背后势力的无尽索求。而陆湛的敌人,也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用最快、最狠辣的手段扑过来。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
模糊它,引导它,掌控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清瑶缓缓地抬起了手。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从容与镇定。
她没有去接那枚令牌,而是虚扶了一下。
“起来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里,没有半分的慌乱与受宠若惊,反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过是寻常小事。
黑衣骑士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依旧垂首躬身,姿态恭敬至极。
“属下墨影,奉主公之命,前来护卫主母周全。让主母受惊,属下罪该万死!”
墨影?苏清瑶记下了这个名字。主公……想必就是陆湛了。
她目光微垂,看着墨影那张被面巾遮住大半的脸,心中己有了计较。她不能让对话的主动权掌握在这个骑士手里,更不能让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她必须抢先开口,为眼前这一切,定下一个所有村民都能理解,且符合她利益的“基调”。
“我表哥……他,还好吗?”苏清瑶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病人”的关切,同时,也巧妙地将墨影口中的“主公”,替换成了村民们所熟知的“表哥”。
墨影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虽然不知道“表哥”这个称呼的由来,但立刻反应过来,恭声答道:“主公一切安好,只是……主公忧心主母安危,特命属下前来。”
这番对话,听在村民们的耳朵里,瞬间就有了另一番解读。
原来……这个煞神一样的骑士,是苏家那个“死而复生”的表哥派来的!
是了!能有起死回生神药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派个护卫来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再合理不过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出口。他们看向苏清瑶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那里面,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恍然大悟。
张婆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之前用来煽动众人的借口,是苏清瑶家藏了粮食。可现在,人家正主派来的护卫都找上门了,这气势,这派头,别说藏粮食,就算人家用金子盖房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事了。
她那点小心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苏清瑶没有理会村民们各异的神色,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墨影身上,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将话题引向她最需要的方向。
“他……只让你一个人来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像是在责备自家亲戚考虑不周,“你家主公也是,明知如今大旱,村中断粮,人心惶惶,派你一人一骑前来,又有何用?”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仿佛是在质问,又仿佛是在引导。
“难道,他就没让你……带来些别的东西吗?比如……粮食?”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粮食”!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所有饥肠辘辘的村民耳边!
他们的眼睛,猛地亮了!
对啊!粮食!
这个骑士,骑着如此神骏的宝马,穿着如此精良的衣甲,他背后的主家,该是何等的富庶?既然派人来,怎么可能空着手来?
一瞬间,村民们的思维,被苏清瑶巧妙地从“如何抢夺苏清瑶的粮食”,扭转到了“苏清瑶的靠山会不会给我们粮食”上面。
他们的眼神,也从一群准备扑食的饿狼,渐渐变成了一群眼巴巴望着主人的、摇尾乞怜的饿狗。
墨影再次愣住了。
他此次前来,任务只有一个:找到主母,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的安全。至于粮食……主公根本没提过!主公离开时匆忙,又身负重伤,哪里会想到这杏花村的粮荒,己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苏清瑶那双清亮得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墨影的额角,第一次渗出了一丝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搞砸了。
他更意识到,眼前这位被主公尊为“主母”的少女,她的心思,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百倍。她看似简单的几句问话,不仅瞬间化解了自身的危机,还将他,连同他背后的主公,一起架在了一个不得不解决村民困境的高台上。
这是一个阳谋。
他若说“没有”,那他这个“护卫”的出现,就成了激化矛盾的导火索。村民们会想:你家主子那么有钱,却见死不救?那股由希望转化成的怨气,会比单纯的饥饿更加可怕。
他若说“有”,可粮食在哪里?
就在墨影进退两难,不知如何作答之时,苏清瑶却仿佛看穿了他的窘境,再次开口了。
“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想来也是路途遥远,大宗粮草不好运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好生休养,不必挂念。”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至于村里的困境,大家放心。既然我表哥派了人来,就绝不会对乡亲们的死活坐视不理。粮食,会有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还请村正和各位乡亲,暂且忍耐几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她既为墨影解了围,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又对村民们画出了一张“粮食会有的”大饼,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她将决定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王伯宏听完,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瑶,这个平日里在他眼中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此刻的身影,竟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他知道,杏花村的局势,从今天起,要彻底改变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对着还处于呆滞中的村民们喝道:“都听到了吗?苏家丫头说了,粮食会有的!都给我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谁要是再敢在这里寻衅滋事,别怪我王伯宏不讲情面!”
他又转向苏清瑶,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善:“清瑶啊,你看……是我们大家伙儿饿昏了头,冲撞了你。你别往心里去。既然你家亲戚派人来了,那我们……我们就都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村正言重了。”苏清瑶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一场足以引发流血冲突的逼宫大戏,就在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间,消弭于无形。
苏清瑶没有再理会院外心思各异的村民,她转身,对着依旧保持着恭敬姿态的墨影,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说完,她便径首朝着自家那破旧的院门走去。
墨影收起令牌,没有丝毫迟疑,牵着马,紧随其后。那高大的身影和神骏的黑马,给这个萧条的小院,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吱呀——”
院门被推开,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目光。
只留下村口一群村民,面面相觑,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中翻江倒海,再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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