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变成了最恶毒的酷刑。
城墙之下,那名黑衣武士在斩杀了林三之后,并未离去。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然后将长刀插入地面,双臂抱胸,面带讥讽地看着城墙上的赵无忌,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扎在所有人心头的毒刺。
城墙之上,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己经被一种诡异的沉默所取代。士兵们不敢去看赵无忌,他们的目光,在城下那具无头的尸体和侯爷那张淌血的脸之间游移,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恐惧,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侯爷,怎么办?
您藏起来的那些兄弟,那些跟着您出生入死,如今拖家带口的老兵,难道就要因为您的“骨气”,而一个个地,身首异处吗?
赵无忌感受到了这些目光。
它们比敌人的刀剑,更加伤人。
他知道,那个红衣女人,成功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从一个带领众人反抗的英雄,变成了一个为了虚名而绑架全城人性命的……孤家寡人。
他手中的断矛,重若千钧。
他这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助。
进,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一个个虐杀,军心彻底崩溃,最后城破人亡。
退,是交出所有的人证物证,向国贼低头,将大靖东南的门户,拱手相让,成为千古罪人。
这是一条……绝路。
“侯爷……”副将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一刻钟……快到了。”
赵无忌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血泪,顺着脸上的伤口,滑落下来。
难道,真的要……
就在他心中那道名为“坚持”的堤坝,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城墙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阵骚动。
“让开!快让开!”
“八百里加急!京师密令!”
一个嘶哑的、仿佛要撕裂自己喉咙的呐喊声,由远及近,穿透了笼罩在城头上的死寂。
赵无忌猛地睁开双眼,霍然回头!
只见一名身穿潜龙卫黑色劲装的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他坐下的那匹神骏的“乌云踏雪”,己经口吐白沫,显然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在冲刺。骑士本人,更是浑身浴血,左臂上还插着一支羽箭,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才冲到了这里。
“是……是京城来的人!”副将失声惊呼。
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刻,这道来自京城的身影,不啻于九天之上降下的神迹!
那名潜龙卫骑士在冲到城墙之下后,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玄铁管,单膝跪地,高高举起!
“奉……奉朱雀大人之命!急呈定海侯!”
说完这句话,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朱雀大人!
赵无忌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个名字!那个用一封信,就逼得他做出抉择的神秘人!那个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扳倒梁家的幕后之手!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或者说她,终于出手了!
副将连忙将玄铁管取来,呈送到赵无忌面前。
赵无忌用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根尚带着骑士体温的铁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拧开了上面的机括。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军令,也没有鼓舞士气的空话。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绢。
他缓缓展开薄绢。
薄绢之上,只有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幅画。
画的,正是那架安放在敌军楼船之上,一击便摧毁了望海楼的巨型神机弩!
这幅画,画得是如此的精细,甚至连弩臂上那些诡异的符文,都描绘得一清二楚。更让赵无忌心惊的是,在画的几个关键部位,比如弩臂与弩身的连接处,以及下方巨大的绞盘核心,都用朱砂,画了几个鲜红的圆圈,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此为机簧要害,材质脆弱,惧火攻”等字样!
这……这怎么可能?!
这等神兵利器,乃是敌军的核心机密!朱雀大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洞悉了它的构造,甚至……连弱点都一清二楚?!
这己经不是凡人的手段了!
赵无忌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目光,移向了薄绢的下半部分。
那里,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清秀却又力透纸背的笔迹,写下的一句话。
“以此言问阵前红衣:归墟岛上,三十年前之红梅,今岁花开,可如故否?”
归墟岛?
赵无忌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他刚刚才从陈显的那封密信中看到!那是黑鹰军团迎接所谓“太子”的秘密基地!
而“三十年前”……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难道……难道眼前这个神秘的红衣女子,与三十年前的沈黑鹰,有着极深的渊源?!
朱雀大人,到底是谁?他……为何会对黑鹰军团的内部秘辛,了如指掌到了如此地步?!
这一刻,赵无忌终于明白了。
这张薄绢,不是军令,也不是安慰。
这是……一柄刀!
一柄足以剖开敌人坚硬外壳,首刺其心脏的……绝世宝刀!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己经黯淡下去的虎目之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悲壮的、悍不畏死的火焰,而是一种充满了智慧与算计的、如同千年寒潭般深邃的冷光。
他笑了。
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的、冰冷的笑容。
“来人!”他的声音,不再嘶哑,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
“侯爷!”副将连忙应道。
“传令下去,将我们库存的‘火鸦’,全部搬上城头,对准敌军旗舰!”
“火鸦?”副将一愣。那是泉州水师模仿神机营的“火龙出水”而研制的一种小型火箭,射程虽远,但准头极差,威力也有限,用来对付这种巨型楼船,无异于隔靴搔痒。
“执行命令!”赵无忌不容置疑地说道。
“是!”
“另外,”赵无忌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一名文书,“取一面最大的白幡来,笔墨伺候!”
文书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取来了一面足有三丈长的巨大白幡,以及笔墨。
城墙之下,那名黑衣武士看着城墙上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的守军,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赵无忌!一刻钟己到!看来,你是选好了下一个要死的人了!”
赵无忌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白幡前,提起那支足有手臂粗的毛笔,饱蘸浓墨,深吸一口气,随即手腕翻飞,在那洁白的幡布之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大字!
他写的,正是薄绢上的那句话!
“以此言问阵前红衣:归墟岛上,三十年前之红梅,今岁花开,可如故否?”
每一个字,都写得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写完,他将笔一扔,沉声喝道:“挂起来!让对面……看个清楚!”
“是!”
数名士兵合力,将那面巨大的白幡,从城墙的豁口处,缓缓垂下。
白幡黑字,在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无比醒目。
海面上,那三百艘黑色的战船,依旧静默如山。
楼船之巅,那名戴着恶鬼面具的黑甲将领,在看清了白幡上的字之后,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故弄玄虚!红衣大人,属下这就……”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他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一尊冰雕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红衣女子,那只垂在身侧的、白皙如玉的右手,在看到那行字之后,竟……猛地,攥紧了!
因为用力,指节捏得发白,甚至,在微微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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