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青灯照影·长安迷瘴
第1章：楔子·无名斋夜雨
长安城浸泡在连绵的夜雨里，这雨不是初春的酥润，也不是盛夏的滂沱，而是深秋时节特有的，一种浸透了陈年血锈与腐朽气息的冰冷。雨丝如千万根细密的钢针，从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夜幕中刺下，扎进无名斋后院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龟裂的树皮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某种古老巨兽在暗处舔舐伤口。
无名斋，这间坐落在长安城最幽僻、最靠近乱葬岗边缘的旧书铺，如同被繁华遗忘的一块墨渍。白日里尚显几分古旧清寂，入了夜，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湿冷和死寂包裹的阴森。铺子里常年弥漫着旧纸页的霉味、劣质墨锭的酸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土腥气。
吱呀——
沈清寒推开了面向后院的木窗。一股裹挟着腐叶与湿泥寒意的风猛地灌入，吹得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旧籍书页哗啦作响，几片残破的纸屑打着旋儿飘落。他并未在意，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
檐角的积水汇成细流，沿着瓦当滴落。一滴，两滴…其中一滴，恰好坠在窗沿搁置的那盏铜质提梁灯的莲瓣底座上。
“嗒。”
水珠在积满灰尘的精致莲纹凹槽里缓缓洇开。昏黄的灯焰微微晃动，将那水渍映照得格外清晰——那不是清水的透明，而是一种粘稠的、近乎凝固的暗红，如同谁落下的一滴擦不净的陈年血泪，在岁月的尘埃中晕染开来。
沈清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灯壁。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如同沉睡生灵的脉搏。这盏灯，是他师父凌云子羽化前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是他安身立命、在这座鬼气森森的无名斋里开这间书铺的根本。它非金非玉，灯油也非寻常之物，燃的是他自身一缕微弱却坚韧的魂火，照的是常人肉眼难见的魂灵残影、污秽阴祟。
“又偷鱼？”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地飘向后院檐角的阴影处。原本垂在宽大布袍袖中的右手，无声无息间，一根三寸七分、寒光内蕴的银针己滑入指间，针尖在灯焰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点幽冷的星芒。
回应他的，是瓦片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一道矫健的白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檐角阴影处跃下，轻盈地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是那只惯常游荡在无名斋附近的白猫。它嘴里叼着半尾尚在微微抽搐的鲤鱼，碧玉般的猫瞳在跳跃的灯焰映照下，瞬间缩成了两道危险的细缝，警惕地盯着窗内的沈清寒。
沈清寒的视线并未停留在猫身上，而是随着青灯晕开的光圈，投向雨幕深处。灯焰的光晕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穿透层层雨帘。光影交织中，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渐渐清晰——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提着一只空荡荡的破鱼篓，步履蹒跚地走向后院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他的背影在青灯的光晕里显得虚幻而飘渺，带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哀伤。
白猫似乎被这光影吸引，也或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它丢下嘴里的鱼，朝着槐树根的方向轻盈地窜了过去，发出低低的、带着急切和眷恋的“喵呜”声。它用柔软的身体和尾巴，一遍遍缠绕、磨蹭着树根处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包。
沈清寒的目光落在土包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那里埋着老仆陈三。就在三日前，一个同样寒冷刺骨的雨夜，这个在无名斋默默守了十几年门房、性情孤僻却心地良善的老人，被发现蜷缩在后院柴房的角落里，身体早己僵硬冰冷。他枯瘦的手里，至死都紧紧攥着半块硬邦邦的、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麦饼——那是他省下来，准备喂给这只总来偷鱼的白猫的。陈三一生孤苦，无儿无女，唯有这只野猫，成了他晚年唯一的慰藉。他总念叨着：“畜生也知冷暖，比有些人强。”
“去吧。”沈清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他屈指一弹，指间那枚银针无声射出。针尖并未刺向任何实体，而是精准地挑起了灯焰核心一缕幽绿的火苗。
嗡！
铜灯发出一声低沉的轻鸣，灯焰猛地一涨！那缕被挑起的幽绿火苗瞬间脱离灯芯，化作一团温暖却不刺眼的青色光晕，如同有生命的萤火，悠悠然飘向老槐树下。
白猫碧绿的瞳孔里映出那团青色的光，它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了过去，小小的身体轻盈地穿过光团。落地时，它嘴里的半尾鲤鱼己然不见踪影。它只是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然后更加亲昵地、一遍遍用脑袋蹭着那冰凉的土包。光影里，老仆陈三的虚影似乎感受到了这份依恋，缓缓地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半透明的手，温柔地搔了搔白猫的下巴。虚影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极其模糊的、释然的笑容。
紧接着，在青灯柔光的笼罩下，老仆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丝丝缕缕地向上飘升，最终彻底融入那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帘之中，消失不见。空气中只留下白猫一声带着失落的长长“喵呜”。
沈清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超度亡魂，引其归往，这本是青灯之责，也是他承接师父遗志的一部分。然而，这过程带来的并非全然是慰藉，更多是一种沉重的寂寥。每一个消散的魂影，都带走了一段尘世的执念，也留下一个空寂的角落。他收回目光，准备关上窗户。
就在这时——
嗡！嗡！嗡！
窗台上的铜灯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那嗡鸣声不再是之前的低沉轻响，而是变得尖锐、急促，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痛苦的共鸣！灯壁上，方才被水珠洇开的暗红色痕迹，仿佛被这嗡鸣声唤醒，竟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延伸！暗红色的水线不再局限于莲瓣凹槽，而是沿着灯壁古老繁复的云雷纹路迅速向上攀爬、蔓延，宛如一道道狰狞的血泪，在昏黄的灯光下蜿蜒流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沈清寒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幕，死死地投向无名斋后方——那片即使在白日里也人迹罕至、被长安百姓视为禁地的乱葬岗！
只见远方低矮起伏的丘壑之上，夜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灰暗所取代！
那不是乌云！
是蝶！
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灰蝶！
它们从乱葬岗的每一个坟茔、每一处罅隙中汹涌而出，如同喷发的死亡之潮。灰蒙蒙的蝶翼疯狂地扇动着，每一次振翅都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土和腐败甜香的腥风。它们汇聚成一片巨大无朋、翻滚沸腾的灰暗云海，正以一种极其贪婪、极其迅猛的姿态，朝着天际那轮被雨云遮蔽、仅剩下一抹惨淡轮廓的冷月扑去！
月光，那微弱可怜的一点清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片灰暗的蝶潮吞噬、湮灭！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正在啃食着这黑暗世界里最后的光源！
蝶翼摩擦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寻常昆虫的窸窣，而是汇聚成一种低沉、粘腻、仿佛无数亡魂在泥泞中挣扎嘶鸣的诡异嗡鸣，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地传入沈清寒耳中，首刺灵魂深处！
白猫全身的毛瞬间炸起，弓着背，发出凄厉尖锐的嘶叫，碧绿的猫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顾一切地窜上槐树，缩进最浓密的枝叶深处瑟瑟发抖。
沈清寒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月光的灰暗蝶海，感受着铜灯灯壁上传来的、因那些“血泪”蜿蜒而愈发清晰的冰冷刺痛感，以及那几乎要撕裂灯体的剧烈嗡鸣。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深秋夜雨更刺骨百倍，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这绝非寻常的妖异！这铺天盖地的灰蝶，这灯壁泣血的异兆，还有那乱葬岗方向传来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戾之气……
长安城，这看似繁华锦绣的帝王之都，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己暗流汹涌。而这股暗流，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凶戾的方式，朝着他，朝着这盏无名斋的青灯，汹涌扑来！
雨，更冷了。无名斋后院，只剩下铜灯痛苦的嗡鸣、白猫压抑的呜咽，以及远方那吞噬一切的、象征着不祥与死亡的、震耳欲聋的灰色狂潮振翅之声。沈清寒站在窗边，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身影被跳跃的灯焰拉长，投在身后堆满古籍的墙壁上，显得孤寂而凝重。他手中的银针，在灯下反射着一点决绝的寒光。
作者“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推荐阅读《青灯引！忘川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U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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