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寒玉葬烽烟（2）
金銮殿的废墟之上，刺鼻的硝烟与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淤积在残破的殿宇空间内，几乎凝成粘稠的毒雾。碎裂的蟠龙金柱歪斜倾倒，断裂的梁木如同巨兽的残骸横亘，描绘着太平盛世的壁画被熏得焦黑一片，华丽的织金帷幕化作燃烧后的灰烬残片，飘落在污浊的地面。
那由帝王血肉、无尽长生执念与未能消化的丹药精华强行糅合而成的三丈怪物——“长生骸”，在曹无影亲自引爆的那枚刻满镇邪符文、威力巨大的爆破铳弹丸的轰击下，终于走到了它扭曲存在的终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崩塌轰鸣，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肠胃翻腾的、粘稠的噗嗤——哗啦声。如同一个盛满了腐败脓液的巨大皮囊被瞬间戳破。那覆盖着嶙峋灰白骨甲的庞大躯壳，如同烈日下的雪人，猛地向内塌陷、溶解、垮塌！
污浊的、如同熬煮了无数污秽的暗红色粘稠液体，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腥甜与腐败气息，如同决堤的泥石流般汹涌喷溅而出！瞬间便铺满了大半个由金砖铺就、如今却崩裂焦黑的殿内地面。这滩“污血”并非死物，它如同拥有低等生命的沼泽，表面不断翻滚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郁的恶臭。液体中，清晰可见未能被皇帝畸变躯体完全消化的丹药残渣——碎裂的朱砂丸子、扭曲的金属矿物碎片、甚至几颗镶嵌在丹丸上、如今己黯淡无光的细小宝石。更骇人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未能熔融的、属于宫女或药引的细小碎骨，以及一些类似内脏组织的、暗红色的、不断蠕动的粘稠块状物。
在这滩不断冒着热气、散发着高温与致命恶臭的污血烂肉漩涡中心，半截玉玺如同墓碑般，斜斜地、深深地插在焦黑崩裂的地砖缝隙里。象征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无上权柄，此刻被污秽粘稠的暗红血泥彻底包裹、浸透。纯净无瑕的白玉，被染成了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褐色。玉玺的底部，那个曾经隐藏在阴影中、此刻却无比清晰的黑鸦展翅图腾，在粘稠血污的映衬下，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而恶毒的嘲讽烙印，无声地嘲笑着这人间至尊对长生的痴妄与最终的腐朽。
曹无影站在污血池的边缘，距离那翻腾的恶臭不过咫尺。他那身代表东厂提督身份的猩红蟒袍，下摆己被溅射的污血腐蚀出几个焦黑的破洞，边缘冒着细微的白烟，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目睹怪物伏诛的释然，没有终结腐朽王朝的快意，甚至没有疲惫。只有一片冰封万载般的、深不见底的死寂。那死寂仿佛能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声音与光线。
他冷漠地、如同看着一堆垃圾般，扫视着那滩象征着整个帝国权欲终极腐朽的造物，目光在那半截沉浮于污血中的玉玺上停留了一瞬，黑鸦图腾的血污倒影映入他毫无波澜的眼底。
殿内残余的太监和宫女，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如同受惊的鹌鹑般匍匐在远处的角落或倾倒的丹炉之后，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死死捂住嘴巴，连一丝呜咽都不敢发出，唯恐惊动了这尊刚刚完成了弑君壮举的煞神。
***
死寂持续了片刻。
曹无影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缓慢。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同样沾染着血污和硝烟的痕迹，伸向头顶。
那里，束缚着他满头灰白长发、象征着东厂提督滔天权柄与无上威仪的紫金嵌宝蟒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宝石的幽光。他解开冠带卡扣的动作，没有丝毫留恋，如同解开一件无关紧要的束缚。
沉重的冠冕被他随意地、如同丢弃垃圾般，轻轻一抛。
“铛啷——”
紫金冠在空中划过一道黯淡的弧线，沉重地砸落在污血池的边缘，溅起几朵粘稠的、暗红色的血花。冠冕上的宝石瞬间被污血淹没，金丝刺绣的蟒纹在粘稠的血泥中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便迅速沉没下去，只留下几个翻滚的气泡，如同垂死的叹息。
接着，是他的手，落在了身上那件同样沉重、沾满了无数血污与罪孽的猩红**蟒袍**上。坚韧的锦缎，浸透了血汗与硝烟，早己不复往日光鲜，触手冰凉而粘腻。他抓住衣襟，用力向两侧一扯！
“嘶啦——！”
坚韧的锦缎发出刺耳的、如同布帛断裂又似枷锁崩开的撕裂声！象征着东厂权柄与鹰犬身份的蟒袍，被他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宣泄般的决绝，从身上狠狠扯下！
他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扬！
那件浸透了权力之血与无数冤魂哀嚎的蟒袍，如同被抛弃的旧日幽灵，在空中猎猎作响，划出一道猩红的轨迹，最终沉重地落入了那滩翻腾着恶臭的污血烂肉漩涡中心！
蟒袍迅速被污秽的暗红血泥吞噬、包裹、沉没。那狰狞的蟒纹在血污中扭曲翻滚，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却终究敌不过那象征终极腐朽的泥沼，只留下几个更大、更浑浊的气泡，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做完这一切，曹无影身上只剩下一件同样沾染了血污、却洗去了所有华丽标识的黑色贴身劲装。这简单的装束，让他身上那股常年浸淫于权力核心的阴鸷与威压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大半，显露出一种近乎本质的、带着伤痕与疲惫的“人”的气息。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片废墟——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化作污血泥沼，象征无上威仪的玉玺深陷血污，象征着鹰犬身份的冠袍被彻底抛弃。这里，是金碧辉煌的囚笼，是权欲滋生的温床，也是他为之效命半生、最终亲手埋葬的腐朽坟场。
眼神如同扫过一堆等待清理的垃圾，冰冷，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或感慨。
“走。” 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卸下了背负半生之山的、奇异的平静。
仅存的几名心腹，默默地将最后用布裹紧的同袍遗体，沉重地背上了肩头。遗体冰冷僵硬，是这废墟中唯一尚存的“重量”。他们没有言语，眼神麻木中透着坚毅，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曹无影率先迈步，黑色的靴子踏过殿内狼藉的瓦砾、焦黑的金砖碎片和溅射的污血，步履沉稳。他的身影穿过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早己坍塌半边的巨大宫门，将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囚笼和那滩名为“长生”的终极污秽，彻底抛在了那片象征死亡的阴影里。
殿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令人窒息。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未燃尽的纸屑，发出呜咽的声响，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个腐朽王朝不可逆转的末路，奏响最后的、凄凉的葬歌。
朝堂的烽烟，江湖的恩怨，权柄的倾轧，长生的迷梦……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滩污血的蠕动和半截玉玺的沉沦，被彻底埋葬于这如同万年寒玉般冰冷、死寂的废墟之中。留下的，只有刺鼻的恶臭，无声的废墟，和通向未知的、弥漫着尘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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