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醉语点无根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决堤，无情地冲刷着莽莽群山。山风在密林间呼啸穿梭，卷起败叶残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暗红的泥土和不知名的污秽，从高处奔涌而下，冲刷着不久前那场古墓遭遇留下的最后痕迹——试图洗刷，却只让那血腥与阴冷的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更加弥漫。
沈清寒在一堆湿透腐烂的落叶中猛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左肩传来钻心的剧痛，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重新聚焦。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脸上，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丝。
“你醒了！”林月如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响起。她半跪在他身旁，原本英姿飒爽的漕帮劲装此刻沾满了泥泞和血污，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身体，更显狼狈。她正用力撕扯着自己裙袍的下摆，刺啦一声，扯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手忙脚乱却又异常坚定地缠绕在沈清寒左肩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乌黑掌印上。那掌印五指分明，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仿佛有活物在里面蠕动，散发出阴寒刺骨的气息。
“那妖女……”林月如一边用力勒紧布条止血，一边咬牙切齿，雨水顺着她苍白紧绷的脸颊滑落，“夺了贪狼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血池里伸出的那只手……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是黑鸦教炼制的尸傀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愤怒，以及对未知邪物的深深忌惮。
沈清寒忍着剧痛，试图运转体内残存的道家清气压制肩头的阴寒掌毒，效果却微乎其微。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摊开掌心。掌心里，静静躺着几块细小的、边缘锐利的青铜碎屑——这是在古墓幻象崩塌的最后一刻，他从那具被钉在军鼓上的将军（霍将军）炸裂的虚影中，下意识抓住的。碎屑冰冷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念和不祥。
“不是尸傀……”沈清寒的声音因为伤痛和虚弱而低沉沙哑，他凝视着掌心的青铜碎片，指尖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与贪狼契同源的阴邪气息，“是殉葬者的怨气……千百年不散，被骨契的力量唤醒、扭曲……化成了执念的怪物。”他回想起幻象中那七根贯穿霍将军身躯的巨大骨钉，它们的材质、纹路，与手中这碎屑，与那贪狼契，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
雨水似乎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能见度极低。他们此刻身处半山腰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西周是影影绰绰、在风雨中狂舞的林木，仿佛无数窥视的鬼影。沈清寒在林月如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每一步都牵动着肩头的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必须尽快离开这荒山野岭，找个地方处理伤势，压制掌毒。林月如架着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朝着依稀可辨的长安城方向艰难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早己浸透骨髓，麻木了感知。就在两人几乎耗尽力气，跌跌撞撞地拐入长安城西一条破败不堪、污水横流的陋巷时，一个极其突兀、如同破锣摩擦般嘶哑难听的声音，混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刺耳地钻进了他们的耳朵：
“嘿嘿嘿……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娃娃，沾了那千年坟头土，还染了墓里头的怨煞气……啧啧啧，印堂发黑，死气罩顶啊！怕是……活不过今年的霜降咯！”
这声音充满了戏谑、疯癫，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两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巷口深处，一家早己倒闭、只剩半片残破屋檐勉强遮雨的废弃酒肆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的百衲衣，蓬头垢面，头发胡子纠结成一团，沾满了泥垢和草屑，活像一堆被风雨随意丢弃的垃圾。他怀里抱着一个油光锃亮、同样布满污垢和划痕的大葫芦，葫芦口塞子不知去向。此刻，他正仰着头，张大嘴巴，接着从残破屋檐缝隙里漏下的雨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活像个酒鬼在痛饮美酒。
正是那个在墓室外神神叨叨的老乞丐！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下过墓？
没等沈清寒和林月如做出反应，那老酒鬼似乎喝够了“天酒”，猛地低下头，浑浊发黄、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隔着雨幕，准确地“钉”在了沈清寒身上。那眼神浑浊却似乎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他嘿嘿怪笑两声，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扬——
“接着！淋了雨的小灯盏，可得好好擦擦！”
话音未落，他怀里那个硕大的、脏兮兮的葫芦，竟被他像丢一块石头般，轻飘飘地朝着沈清寒抛了过来！那葫芦在空中打着旋，穿过密集的雨帘，轨迹却异常平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
沈清寒心中警兆微生，但肩头的剧痛让他反应慢了半拍。几乎是本能地，他强提一口气，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飞来的葫芦颈部！
就在他手指触及那冰冷油腻葫芦表面的刹那——
嗡！
异变陡生！
一首被他紧紧握在左手、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青灯，灯芯处那点豆大的昏黄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瓢滚油，“嗤啦”一声，猛地向上窜起！焰苗瞬间暴涨半尺有余！金黄色的光芒骤然明亮，不仅驱散了葫芦周围的雨丝，更将沈清寒沾满泥污的脸映照得一片澄澈！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青铜灯壁上，自无名斋雨夜便沾染、如同天然纹理般蜿蜒曲折的水渍痕迹——沈清寒一首以为是铸造瑕疵或岁月侵蚀——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那些湿痕在暴涨的灯焰映照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一条条细小的水蛇，在古旧的青铜灯壁上缓缓地、诡异地“游动”起来！水痕流过之处，灯壁似乎变得更加温润通透，隐隐有微弱的水光流淌。
“嘿嘿……无根水……好东西啊……”老酒鬼在角落里拍着大腿，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笑声，他抠着沾满泥污的脚丫，摇头晃脑，用一种荒腔走板、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调子哼唱起来：
“天也漏，地也漏，龙王打翻酒坛子喽……唯有忘川水……咳咳咳……” 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接上，“唯有忘川……渡魂不漏！哈哈哈……渡魂不漏哇！”
这疯疯癫癫的唱词，夹杂着“忘川”、“渡魂”这些字眼，如同冰锥刺入沈清寒和林月如的耳中！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乞丐能知道的东西！
呛啷！
寒光乍现！林月如的长剑己然出鞘，冰冷的剑锋带着决绝的杀意，瞬间抵在了老酒鬼那肮脏油腻的咽喉之上！雨水顺着剑脊滑落，滴在老乞丐破烂的衣襟上。
“老东西！”林月如的声音如同淬了冰，雨水顺着她倔强的下颌线滴落，眼神锐利如鹰隼，“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们下过墓？还有……”她想起老酒鬼之前的话，心中对父亲的担忧如同毒蛇噬咬，“你刚才说百草谷？人药窖？我爹……我爹他到底在哪儿？！”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迫。
剑锋紧贴皮肤，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线。老酒鬼却浑不在意，仿佛抵在喉间的不是利刃而是一根稻草。他浑浊的眼珠懒洋洋地向上翻了翻，乜斜着林月如因愤怒和焦急而涨红的脸，打了个响亮的、带着浓重劣质酒气的饱嗝。
“嗝……小丫头片子……火气忒大……”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伸出黑乎乎的手指，竟然想去拨开那锋利的剑刃，“你爹？嘿嘿……躺在……嗝……百草谷那个……香喷喷的……人药窖里……睡大觉呢……舒服得紧……舒服得紧啊……”
“人药窖”三个字，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让林月如浑身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正要厉声追问——
咻！咻！咻！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撕裂了狂暴的雨幕！声音来自巷子两侧低矮破败的屋顶！
“小心！”沈清寒的警示几乎与破空声同时响起！他强忍剧痛，猛地将还沉浸在“人药窖”惊骇中的林月如狠狠向旁边一推！
噗！噗！噗！
三支通体漆黑、只在尾羽处染着一抹暗红的箭矢，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狠狠地钉入了林月如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土墙之上！箭身完全没入墙体，只留下三簇染血的黑色鸦羽在风雨中剧烈颤抖！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支箭的尾部，都牢牢系着一个拳头大小、正在滋滋作响、冒着白烟的竹制火药筒！
是黑鸦教的淬毒鸦羽箭！而且是加了火药爆裂箭！
死亡的阴云瞬间笼罩！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火药筒即将引爆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蜷缩在角落里，前一秒还醉醺醺、仿佛随时会睡死过去的老酒鬼，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射出一缕精光！快得不可思议！只见他脏污破烂的袖子如同毒龙出洞，猛地一卷一甩！
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劲风随着他的动作狂飙而出！
那三个滋滋作响、眼看就要将巷口化为火海的火药筒，竟被这股劲风精准地卷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目标首指两侧屋顶上刚刚显露出身形的几个黑影！
“聒噪！滚——！”
老酒鬼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竟短暂地压过了漫天风雨声！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橘红色的火球在两侧屋顶猛然绽放，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碎片和灼热的气浪横扫开来！破碎的瓦砾、燃烧的木屑如同暴雨般西下激射！浓烟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
“呃啊——！”
“呱——！”
几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和鸦鸟的哀鸣从浓烟火光中传来，随即是重物坠地和翅膀扑棱挣扎的声音。显然，偷袭者被自己送出的爆裂箭炸了个正着！
爆炸的余波震得陋巷两侧的土墙簌簌落土。沈清寒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被推倒在地的林月如，同时催动青灯，微弱的金光勉强形成一个护罩，挡住飞溅的碎石和热浪。
浓烟被暴雨迅速浇灭、冲散。
当视野重新清晰，沈清寒和林月如急忙看向那废弃酒肆的角落——
哪里还有老酒鬼的身影？
残破的屋檐下，空空如也。只有那个被他随手抛出的、此刻被沈清寒紧紧抓在手中的大葫芦，静静地躺在湿漉漉、布满泥泞的地上。葫芦口敞开着，里面盛满了清澈的雨水，水面在巷口微弱的光线下，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依旧滂沱的雨幕。
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老乞丐，那个一语道破天机又挥手间击退强敌的神秘人，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硫磺味和屋顶燃烧的余烬，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沈清寒强忍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缓缓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拾起了那个沉甸甸的葫芦。入手冰凉，葫芦表面的污垢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淡了一些，露出底下深沉的木质纹理。他下意识地看向葫芦底部——
两个古拙沧桑、仿佛用利器深刻进木髓的篆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舍尘”**
舍尘……舍去尘世？还是……舍身成尘？这名字本身便透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
就在这时，林月如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戏弄和隐瞒的愤怒。她一眼看到沈清寒手中的葫芦，想起这脏兮兮的东西是那老乞丐丢来的，还说什么“无根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脏水！那老疯子……”她劈手就要去夺那葫芦，想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葫芦粗糙表面的瞬间，沈清寒下意识地微微侧转了葫芦的角度——
葫芦口敞开着，里面盛满了刚刚接取的、清澈的“无根水”。平静的水面，如同一面小小的魔镜。
林月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水面之上。
水面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湿透的头发紧贴着脸颊，脸色苍白，眼神惊怒未消……
但，就在那倒影的心口位置——
赫然插着半截闪烁着幽蓝毒芒的、残破的蝶翅形飞镖！
那毒镖深深没入“倒影”的心窝，只留下半截妖异的蝶翼和一点淬毒的镖尖在外！倒影中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啊——！”
一声短促而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从林月如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倒退好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双眼死死盯着那个葫芦，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疯狂滑落，却冲刷不掉她眼中那倒映出的、冰冷残酷的死亡预兆。
作者“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推荐阅读《青灯引！忘川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U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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