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一夜，沈鱼几乎没合眼。
脑子里反复排练着嬷嬷教的那些繁琐礼仪，越想越慌，生怕一个步骤出错就被拉出去砍了。第二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混在一群精心打扮、容光焕发的秀女中，活像是被抓来凑数的。
通往宫殿的青石板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沈鱼低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努力把自己缩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妄图变成一团透明的空气。
周围是秀女们细碎的交谈声、环佩叮当的轻响，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各种花香、脂粉香，混合成一种让社恐窒息的、过于浓烈的“人气”。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进热带鱼群的沙丁鱼，格格不入，且快要缺氧。
终于捱到了大殿外，听着里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一个个秀女如蝴蝶般翩然入内，又或志得意满或黯然神伤地出来。沈鱼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宣——河州知县之女，沈鱼——觐见！”
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鱼深吸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到），同手同脚地挪进了那扇朱红色、仿佛巨兽入口的殿门。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肃穆庄严。
两排站满了神色肃然的宫人和太监，上方御座高悬，一道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完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嬷嬷教的规矩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连“臣女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都说得磕磕巴巴，声音细若蚊蚋。
“抬起头来。”一个低沉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鱼浑身一僵，内心疯狂摇头：不要啊！达咩！
但她不敢抗旨。她用尽毕生勇气，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下巴，视线却死死黏在陛下龙袍下摆那片精致的云海纹样上，开始疯狂数龙爪：一个爪、两个爪……这绣工真好……到底有几个爪……
至于皇帝长什么样？不敢看，根本不敢看！
御座上，年轻的天子萧执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连续看了几十个或娇羞或妩媚或才情横溢的秀女，早己视觉疲劳，心生厌倦。
底下这个，倒是有趣。
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脑袋埋得恨不能塞进地缝里，一副怕他怕得要死的模样。比起那些暗送秋波、欲拒还迎的，这种纯粹的恐惧反而显得……格外清新。
“可曾读过书？会些什么？”萧执例行公事地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来了！致命提问！
沈鱼吓得一哆嗦，脑子一抽，心里话不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回、回陛下……宫里的规矩好、好难，学不会……吃饭、吃饭也只能吃一小口，吃不饱……”
声音越说越小，还带着哭腔。她是真的觉得难过，规矩难学，饭也吃不饱，这日子太难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旁边的太监总管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低下头。两旁的宫人也拼命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
这哪来的活宝？殿选上跟陛下抱怨规矩难、吃不饱？
萧执也是微微一怔。
他预想了各种回答，琴棋书画，女红针织，甚至兵法政论……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
抱怨规矩难？嫌弃宫里饭少？
看着底下那颗快要埋进胸口的小脑袋，和那副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怂包模样，一股极其细微的、近乎荒谬的笑意，极其罕见地撬动了他紧绷的唇角。
虽然那弧度微不可见，瞬间便消失了。
但一首紧绷着神经的太监总管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萧执的目光在沈鱼的名字上扫过，指尖在那冰凉的朱笔上顿了顿。
罢了，无趣了这半日，留个解闷的也好。
他腕部微沉，朱笔在那写着“沈鱼”的名册上，随意地划了一道。
“留牌子。”
太监总管立刻收敛心神，高声唱喏：“河州县沈鱼，留牌子——赐香囊——”
啊？
还沉浸在“吃不饱”悲伤中的沈鱼猛地抬头，脸上是全然的懵逼和不可思议。
就这？居然过了？
她是不是……莫名其妙地……又混过去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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