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变得柔和起来，透过竹林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舟吃饱喝足，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连看书都提不起劲。他打了个哈欠，目光在小院里逡巡，想找点事做来消磨这悠闲的时光。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石桌上。那石桌桌面平整，上面天然形成的黑白纹路，竟隐约构成了一方棋盘的雏形。
“苏姑娘，你会下棋吗？”林舟忽然开口问道。
正在溪边浣洗衣物的苏清衍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转过身，恭敬地回答：“回前辈，晚辈略懂一些。”
她说的“略懂”，乃是谦辞。事实上，她的棋艺在整个天剑宗年轻一辈中，堪称无敌。其师尊李道一，亦是棋道高手，却也常在与她的对弈中，感叹后生可畏。修仙之人的对弈，不仅是智谋的较量，更是心境与大道的比拼。苏清衍剑心通明，落子如出剑，凌厉而精准，棋盘之上，早己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那便好。”林舟来了兴致，“闲着也是闲着，陪我下一局如何？”
“谨遵前辈之命。”苏清衍放下手中的衣物，净了手，款款走到石桌旁。
林舟见她应允，便起身走回竹屋，从一个角落的箱子里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捧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盒走了出来。盒中装的，是一副黑白分明的棋子。这棋子并非什么珍贵材质，只是用山中常见的黑岩石与白卵石打磨而成，是林舟刚来此时，闲极无聊的产物。
“将就着用吧。”他将棋盒放在桌上，示意苏清衍落座。
苏清衍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石子，心中却不敢有丝毫小觑。在她眼中，前辈拿出的任何一件物品，都绝非凡品。这两盒看似普通的棋子，恐怕是用蕴含着阴阳本源的混沌神石打磨而成，每一颗棋子，都代表着一条完整的大道法则。
一场对弈，便是一场天地棋局的演化。
她心中凛然，愈发恭谨地在林舟对面坐下。
“前辈先请。”苏清衍将黑子推向林舟。
林舟也不客气，他棋艺平平，纯属娱乐，便捏起一枚黑子，随手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这一子落下，看似随意，却仿佛一颗星辰落入了混沌的宇宙，瞬间定住了整个棋盘的气机。苏清衍瞳孔骤然一缩，只觉得眼前这方寸棋盘，在这一刻无限扩大，化作了浩瀚无垠的星空。前辈这一子，便是那宇宙的中心，万法的源头，看似占据了最中正平和的位置，实则霸道无比地宣告了对整个棋局的掌控。
“好棋！”苏清衍心中暗赞一声，不敢怠慢。她凝神静气，捏起一枚白子，思忖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落在棋盘一角，意图从边路开始，徐徐图之，试探前辈的棋路。
然而，林舟的下法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时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落子毫无章法，甚至有几步棋，在苏清衍看来，简首是自寻死路的“臭棋”。
可偏偏就是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棋子，却在不经意间，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精妙的陷阱。苏清衍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她用尽了毕生所学，试图构建自己的防线，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总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越是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
前辈的棋，根本不是在遵循什么定式，他是在创造规则！
他落下的每一颗黑子，都在篡改着棋盘上的因果。他那看似是“臭棋”的一步，却能在数十步之后，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出扭转乾坤的作用。
这哪里是在下棋，这分明是在演化大道，拨弄时空！
苏清衍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香汗。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这盘棋中，外界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她的眼中，只有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以及对面那个云淡风轻，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的年轻身影。
林舟确实有些无聊了。他本想找点乐子，谁知这苏姑娘下棋太慢了，他落一子，她要思考半天，让他等得都快睡着了。而且，她的棋路也太过谨慎，步步为营，让他这种喜欢大开大合乱杀一通的选手，感觉束手束脚，十分不爽。
“唉，不下了，不下了。”林舟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盒里一扔，摆了摆手，“你下得太慢，没意思。”
“噗——”
苏清衍正将全副心神都用在破解一个复杂的棋局之上，被林舟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心神激荡之下，一口逆血压抑不住，险些喷出。她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气血咽了回去，俏脸变得一片煞白。
前辈……前辈这是何意？
是嫌我悟性太差，跟不上他的思路，所以不愿再指点我了吗？
苏清衍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惶恐。她连忙站起身，对着林舟深深一拜，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晚辈愚钝，未能领会前辈棋局中的无上妙法，扰了前辈的雅兴，还请前辈责罚。”
林舟被她这反应搞得一愣，连忙摆手：“哎，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棋艺太臭，下着下着就烦了。不怪你，不怪你。”
他越是这么说，苏清衍心中就越是认定，前辈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安慰自己，是怕打击到自己的道心。
前辈的心胸，当真如天地般广阔。
她心中愈发愧疚，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林舟有些手足无措。他最怕女孩子这样了，挠了挠头，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递给苏清衍，“这个你拿着。”
这正是那块代表着他外门弟子身份的令牌。
苏清衍不解地抬起头，看向那块令牌。令牌古朴，上面的“外”字刻得歪歪扭扭，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返璞归真的道韵。
“前辈，这是……”
“我懒得出门。”林舟解释道，“以后宗门里有什么事，比如领个月例物资什么的，你就替我去吧。有这令牌，方便一些。”
这是他躺平大计的重要一环。如今有了免费劳动力，这种跑腿的活，自然不能再亲力亲为了。
然而，这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落在苏清衍眼中，却化作了另一层截然不同的含义。
前辈……前辈竟然将他游戏人间的“身份信物”，交给了我？
这块令牌，看似普通，实则代表着前辈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点”，是他维系“凡人”身份的关键所在。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恩宠？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托付了，这是一种……认可！是承认了自己作为他最亲近之人的身份！
苏清衍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双手捧过那块尚带着林舟体温的令牌，仿佛捧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前辈放心，晚辈……晚辈定不负前辈所托！”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仿佛接受了什么神圣的使命。
林舟看着她那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愈发纳闷。
不就是让她代领一下每月几块下品灵石的工资吗？至于激动成这样？这姑娘的脑回路，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他懒得再想，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就这么定了。
夜幕悄然降临，山坳中的小院亮起了柔和的灯火。
林舟和苏清衍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屋。林舟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苏清衍的竹屋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她盘膝坐在床上，并没有修炼。在她面前，悬浮着三件物品。
一柄是己经返璞归真，看似凡铁的“斩道”仙剑。
一段是系在剑柄上，如白玉般温润的“道之锁”鱼线。
最后一件，则是那块被她用最洁净的丝绸包裹着，小心翼翼放在正中央的青铜令牌。
她望着这三件神物，清冷的眸子中，充满了虔诚与迷醉。
这每一件，都蕴含着前辈的无上大道与深意。
仙剑，是前辈赐予她的“力”，让她拥有足以自保，并为前辈扫除障碍的力量。
道锁，是前辈赐予她的“法”，让她学会内敛与封印，不为外力所动，明悟返璞归真之道。
而这块令牌，则是前辈赐予她的“权”，是信任，是责任，是让她能够代前辈行走于世间的凭证。
力、法、权。
三者齐备，前辈这是……这是要将自己培养成他的“道之行者”吗？
一个宏大而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胆战的念头，在苏清衍的脑海中升起。她越想，便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前辈这等存在，游戏人间，自然不屑于理会世俗的纷扰。但他或许也需要一个人，来替他处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替他观察这红尘百态。
而自己，何其有幸，被前辈选中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清衍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涌上心头。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青铜令牌，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前辈，清衍明白了。”她轻声自语，仿佛在立下某种神圣的誓言，“从今往后，清衍便是您在世间的眼，是您手中的剑。您所指，便是我剑锋所向。您所愿，便是我毕生所求。”
这一夜，苏清衍没有入睡。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三件神物，感悟着其中蕴含的、属于前辈的“道”。她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再次得到了升华，距离那元婴之境，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随时都可能捅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舟，正在梦中因为钓到了一条比房子还大的鱼而嘿嘿傻笑，睡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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