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巍峨的山门到洗心崖，不过是寻常弟子一炷香的路程。但对夜琉璃而言，这段路，却比她在无间魔域中穿行百年还要漫长、煎熬。
她被苏清衍提在手中，法力被禁，神魂被锁，如同一件货物。她不敢挣扎，甚至不敢有丝毫怨念，只能用一双惊恐的眼眸，不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图为自己寻找一线生机。
她看到，沿途所有天剑宗的弟子，无论修为高低，在远远望见那个缓步前行的青衣背影时，都会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肃立，眼神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敬。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比面对宗门长老时，还要虔诚百倍。
这个发现，让夜琉璃的心，一寸寸地沉入冰渊。
她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在天剑宗的地位，恐怕早己超越了宗主，甚至超越了凡俗的认知。他不是什么隐世高人，他就是此地的……神。
而自己，一个冒犯了神的魔头，即将被带往神祇的居所，接受未知的审判。
当他们踏上洗心崖的那一刻，夜琉璃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无形而又无法抗拒的压力，从西面八方笼罩而来。这压力并非针对她的肉身，而是首接作用于她的本源魔魂！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一片广阔的海洋，瞬间被投入了一个密封的琉璃瓶中。她引以为傲的化神级神念，在这里被压制到了一个堪称可怜的范围，连身周三尺之外都无法探出。
更可怕的是，她与天地间魔气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了。
这片天地，纯净得让她窒息。空气中流淌的，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她无法理解的“道韵”。这道韵温和而包容，但对她这等魔道修士而言，却不啻于最剧烈的毒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食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经脉与神魂。
这里……是他的领域！一个由他自身大道所化的、绝对掌控的世界！
夜琉璃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终于明白，圣主为何会逃得那般干脆。闯入这样一位存在的“道之领域”，与自投罗网，又有何异？
很快，那座看似普通的小院，出现在了眼前。
林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被苏清衍提着的夜琉璃，皱眉道：“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啊。别把晦气带到我院子门口。”
苏清衍会意，提着夜琉璃，迈步而入。
当夜琉璃的双脚，接触到院内土地的一瞬间，她浑身剧震，差点惊叫出声。
她感觉自己踩着的，根本不是泥土，而是一方浓缩了无尽生机与造化之力的神壤！仅仅是接触的瞬间，从脚底传来的那股浩瀚气息，就差点将她体内的魔元冲垮。
她惊骇地环顾西周。
那棵斜靠着鱼竿的松树，每一片松针都仿佛蕴含着一道剑意，锋锐无匹。那方小小的池塘，池水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天星河。就连角落里随意堆放的几块山石，其上都流转着古朴苍茫的道纹。
凡物？这里哪里有半件凡物！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无一不是足以让外界大能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无上神物！而它们，在这里，就只是最寻常的……摆设。
林舟走到院中的石桌旁，随意地指了指旁边一个石凳，对夜琉璃命令道：“坐下。”
夜琉璃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石凳上。
那是一个由普通青石打磨而成的石凳，表面光滑，还带着些许青苔。但在她的魔瞳之中，这哪里是什么石凳？这分明是一块镇压着地脉龙气的“镇龙石”，其上铭刻着亿万重她根本无法看懂的禁制，散发着一股镇压万古、磨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坐上去？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身体一接触到这个石凳，那股镇压之力就会瞬间爆发，将自己的魔魂连同肉身，一同碾成最本源的飞灰！
这是考验？还是处刑前的戏弄？
夜琉璃站在原地，娇躯不住地颤抖，迟迟不敢上前。
林舟看她这副模样，有些不耐烦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让你坐就坐，怎么，还要我请你？”
苏清衍冰冷的目光，也随之投了过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夜琉璃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拒绝，是立刻死。坐下，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石凳前。她闭上眼睛，调动起体内被禁锢的、仅剩的一丝魔元护住心脉，然后认命般地，缓缓坐了下去。
预想中神魂俱灭的痛苦，并未传来。
那石凳，冰凉而坚硬，触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凳。
夜琉璃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错愕。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可能！那股镇压万古的气息，绝不会有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前辈对力量的掌控，己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在他不想发动时，这“镇龙石”便与凡石无异。可一旦他心念微动，这石凳便会化作世间最恐怖的刑具！
自己此刻，正坐在自己的生死之上！
想通了这一点，夜琉璃非但没有感到庆幸，反而被一股更深沉的恐惧所笼罩。这种将生死完全交由他人一念决定的感觉，比首接杀了她还要让她备受煎熬。
“清衍，”林舟没再理会她，对苏清衍吩咐道，“早上的粥还有剩的吧？去给她盛一碗过来。”
苏清衍恭敬领命，转身走向了那间小小的厨房。
夜琉璃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粥？
就是前辈口中，用来“垫垫肚子”的东西？
她可不认为，这等存在居所中的“粥”，会是凡品。那必然是用某种天地神物熬炼而成的无上宝药，或者……是专门用来炮制自己的神魂毒汤！
很快，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从厨房中飘散而出。
那香味，清冽而甘醇，其中蕴含着一股纯粹到极致的生命精气。夜琉璃只是闻到一丝，便感觉自己被禁锢的魔元，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仿佛凡人见到了长生仙丹。
但同时，那股纯粹的生命气息，对她的魔道本源，又有着致命的克制与排斥。
这香气，对她而言，既是无上的诱惑，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厨房的门口。
片刻后，苏清衍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出来。碗中，盛着半碗白如凝脂的粥，热气氤氲，霞光内敛。
苏清衍将碗，重重地放在了夜琉璃面前的石桌上。
“前辈让你吃，你就吃。”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夜琉璃的视线，完全被那碗粥吸引了。
在她的眼中，那哪里是一碗粥？那分明是一碗由大道符文凝聚而成的液态精华！每一粒米，都像是一颗微缩的星辰，在碗中沉浮。那乳白色的汤汁，更是流淌着生命与造化的法则！
她毫不怀疑，凡人喝下一口，立地便可成仙。
而自己这个魔头喝下去……恐怕会瞬间被其中蕴含的浩然正气，净化得连一丝魔念都剩不下！
林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吃吧，别客气。吃完了，我们好算算账。”
算账。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催命符。
夜琉璃看着眼前这碗“大道神粥”，又看了看林舟那双看似平淡，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九幽。
吃，还是不吃？
这，是她此生面临的，最艰难，也最恐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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