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子角落那片被杂草占据的土地上。
那是一块约莫一丈见方的药圃，只是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蔫头耷脑地长在里面，叶片上还沾着些许尘土，周围则丛生着几簇青翠的野草，看上去与凡俗世界的田间地头，别无二致。
但在夜琉璃眼中，这却是她留在这座无上道场后，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机会。
苏清衍能为主人烹煮大道神粥，能为主人的茶杯续上碧落灵泉，她在“侍奉”这条路上，己经走在了前面。自己初来乍到，寸功未立，若再不有所表现，恐怕很快就会被边缘化，甚至被主人视作无用的废物，随意丢弃。
“废物”二字，是她此生最大的梦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急切，缓步走向那片药圃。
身为万魔圣殿的圣女，她不仅精通魔功秘法，对各种天材地宝、灵植魔药的培育，亦有极深的造诣。万魔圣殿的“万魔窟”中，就有一片由她亲手打理的魔药园，其中不乏千年血菩提、九幽断魂花这等外界罕见的奇珍。
她自信，只要自己稍稍展露一手，定能让这片荒芜的药圃，重新焕发生机，以此来向主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走近了，她蹲下身子，捻起一撮泥土。
泥土呈黑褐色，入手感觉……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灵气波动，甚至连凡间最肥沃的土壤都比不上，更像是一捧干涸的死土。
她又看向那些所谓的“杂草”，更是眉头微蹙。
那的确就是最寻常的牛筋草、狗尾巴花，连一丝一毫的灵性都无。而那几株看似是主人栽种的“灵药”，形态萎靡，气息微弱，品质甚至不如天剑宗外门药园里最低等的草药。
这……怎么可能？
在这座连空气都流淌着道韵的无上道场里，怎么会有一片如此“凡俗”的土地？
夜琉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是了，她瞬间明悟。
这绝非凡俗，而是“返璞归真”的极致！
大道至简，大象无形。这片药圃，看似平凡，实则内蕴乾坤。这捧死土，或许是传说中能孕育万物的“九天息壤”；这些杂草，或许是某种斩断了自身因果、化道于形的无上神根！
自己若是用寻常的眼光看待它们，用培育魔药的手段去处理它们，那才是最大的亵渎！
想到这里，夜琉璃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虔诚。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打理药圃，这是她踏入主人“大道”的第一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她决定，先从最简单的“除草”开始。
但即便是除草，她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她没有动用任何魔功，而是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株看上去最普通的牛筋草的根茎。
她想用最轻柔的力道，将其完整地拔出，以免伤及这片“道土”分毫。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株牛筋草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顺着那纤细的草茎，猛然反震而来！
那股力量，并非是纯粹的灵力或魔气，而是一种……意志！一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仿佛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的“不屈之意”！
这股意志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霸道，瞬间冲垮了夜琉璃的神念防御，首刺她的神魂本源！
“噗！”
夜琉璃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了数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骇然地望着那株依旧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牛筋草，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震撼。
一株草……
仅仅是一株杂草的反震，就差点震碎了她化神期的神魂！
这哪里是什么牛筋草？这分明是一尊无上剑仙，将其毕生不屈的剑意，融入其中，所化生的大道神物！自己刚才的行为，等同于在挑衅一尊活着的剑仙！
若非这株“草”并无杀意，仅仅是本能的反弹，自己此刻，恐怕己经魂飞魄散了！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不断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
这片药圃里的任何一株植物，都不能用“拔除”或“清理”的思路去对待。它们是这方“道之领域”的一部分，是主人大道的具象化显现。
自己能做的，唯有“侍奉”！
夜琉璃的眼神，彻底变了。她再次走到药圃前，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去触碰任何一株“杂草”，而是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
她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浸下去，试图去感应，去聆听这片土地的“呼吸”。
她体内的魔丹，开始缓缓运转。但这一次，她剥离了其中所有的杀伐与吞噬之气，只引动了那一丝被大道神粥点化出的、温润的金色道韵。
一缕缕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的淡金色气息，从她的指尖溢出，如春雨般，无声地，融入了那片黑褐色的泥土之中。
她不敢去“滋养”，不敢去“催生”，她只是在“梳理”。
她用自己对生命法则的浅薄理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气息，化作最温柔的微风，拂去那些神植叶片上的尘埃；化作最细腻的甘露，滋润那看似干涸的道土。
她不敢移动任何一株植物的位置，只是将那些“杂草”周围的土壤，轻轻地、虔敬地，理顺，让它们生长得更加舒展。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夜琉璃的额头，己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愈发苍白。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澈。
因为她发现，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于“道”的理解，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加深。
那株牛筋草中蕴含的“不屈之意”，那株狗尾巴花中流露的“随缘之性”，那几株蔫头耷脑的“灵药”中沉淀的“寂灭与新生”的轮回……
每一种气息，都像是一位无上导师，在向她阐述着一条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大道至理。
她的道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稳固，愈发圆融。
……
与此同时，厨房之内。
苏清衍的“泡茶”，也正在进行。
这同样不是一次简单的劳作，而是一场庄严的“道之仪式”。
她取出的，是林舟随手扔在厨房角落的一个陶罐。罐中，装着一些看似己经干枯的茶叶，那是林舟从院子门口那棵老歪脖子树上，闲来无事摘下的。
但在苏清衍眼中，这每一片茶叶，都卷曲着玄奥的纹理，仿佛记录着岁月的流转，蕴含着星辰的生灭。
她用来烧水的，是院中那口古井里的水。那水，清澈见底，正是曾一捧便破去夜琉璃伪装的“碧落灵泉”。
她生火的木柴，是林舟砍了后院那棵枯死的桃树，随手劈成的。可那桃木之上，却天然烙印着雷霆的痕迹，乃是传说中历经九次天劫而不死的“悟道雷击木”。
她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用最原始的火石，点燃了那堆神柴。
火焰升腾，舔舐着陶壶的底部。碧落灵泉在壶中，渐渐沸腾，发出了如同大道伦音般的咕嘟声。
苏清衍的神情，专注到了极致。
她没有去看火候，也没有去听水声，而是用心，去感受着茶叶的“渴望”，泉水的“喜悦”，以及火焰的“奉献”。
在某一刻，她动了。
她拈起三片茶叶，不多不少，轻轻放入了茶杯之中。而后，提起沸腾的陶壶，手腕轻旋，一道水线，如九天银河倒挂，精准地，冲入了杯中。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清香，从杯中轰然爆发！
那香气，初闻时淡雅如兰，再闻时霸道如龙，细品之下，又仿佛蕴含着三千世界，红尘万丈。
香气在厨房中弥漫，竟引得墙角的空间，都出现了丝丝涟漪。幸好，整个小院都被无形的“道之领域”笼罩，将这足以引动天地震动的异象，死死地压制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苏清衍端着那杯清澈见底，只有三片茶叶在其中缓缓舒展的茶水，缓步走出了厨房。
她看到，夜琉璃正跪在药圃前，神情专注，似乎陷入了某种玄妙的顿悟之中。而那片原本荒芜的药圃，虽然看上去依旧杂乱，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生机。
苏清衍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
看来，这个魔女，倒也并非一无是处，竟也寻到了自己的“道”。
她没有打扰夜琉璃，只是端着茶，来到了林舟的身前，恭敬地奉上。
“前辈，请用茶。”
林舟正躺在椅子上假寐，闻到那股清新的茶香，精神为之一振。他睁开眼，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嗯？”
一股清凉甘洌的茶水滑入喉咙，瞬间化作一股暖流，涤荡着西肢百骸，让他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不错，这茶泡得挺好，清热解渴，很提神。”林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夸赞了一句。
一句简单的夸赞，却让苏清衍的娇躯，微微一颤。她感觉自己的剑心，在这句话的肯定下，竟又通透了几分！
林舟喝完茶，伸了个懒腰，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院子。当他看到角落里那片被打理过的药圃时，不由得“咦”了一声。
只见那个新来的丫鬟，正跪在那里，似乎在……拔草？
虽然动作看着有点奇怪，但那片地，确实比之前整齐干净了不少。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草，都被归拢到了一边，几株半死不活的药草，也显得精神了些。
“嗯，不错，挺勤快的。”林舟对着夜琉璃的方向，又随口夸了一句，“刚来就知道干活，值得表扬。那片地，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正沉浸在顿悟中的夜琉璃，被这句话惊醒。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林舟那赞许的目光。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喜悦，涌上了她的心头！
主人……认可我了！
他看出了自己并非在破坏，而是在侍奉！他将这片“道土神圃”，正式交给了自己！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荣幸！
“多谢主人！”夜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颤抖，对着林舟，深深地叩首。
林舟看着一个泡茶激动，一个拔草也激动的两个侍女，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的人，都这么爱岗敬业的吗？
不过，这样也好。
一个负责饮食起居，一个负责花鸟鱼虫。
自己的躺平生活，似乎……更加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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