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
仿佛被冻结亿万年的冰川，在春日的第一缕阳光下轰然解冻。声音、光影、思绪、情感……所有被那至高意志所禁锢的“现实”，在这一刻，如开闸的洪流般，以一种爆裂的姿态，重新冲刷着整个太阳系。
磐石一号，核心指挥中心内。
“……成……成功了？”
最高指挥官那张因极度紧张而布满血丝的脸上，凝固的惊骇表情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虚脱的狂喜。他扶着控制台的手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压抑在胸腔中，足以撑爆一切的激动。
“我们……我们赢了？！”烛龙那只刚刚抬起一半的手臂，在时间恢复的瞬间，猛地攥紧成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空气中，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
“信号恢复了！全球通讯恢复正常！”
“火星轨道上的‘清理者’先遣队……没有动静！它们还保持在静滞前的状态！”
“‘银眼’消失了！不，是崩溃了！构成它的超维结构正在瓦解！”
一条条技术人员近乎癫狂的报告声，如同最激昂的战鼓，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胜利了！
真的胜利了！
在经历了那足以让整个文明窒息的绝望之后，他们，活下来了！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全球数十亿张凝固的面孔，在同一瞬间恢复了神采。短暂的迷茫过后，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跨越了语言、种族与国界，从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喷薄而出！
伦敦、纽约、莫斯科、东京……无数城市的广场上，人们相拥而泣，将手中的一切抛向天空；无数家庭的客厅里，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无数的士兵在自己的岗位上，挺首了胸膛，向着那个屹立在屏幕中央的、神一般的身影，致以最崇高的军礼！
那是属于全人类的狂欢！一场前所未有的、庆祝文明得以延续的盛大庆典！
整个指挥中心，也彻底化作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国之栋梁，此刻也像孩子一样，通红着双眼，相互拥抱，用力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宣泄着那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
烛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转身，带着无比的崇敬与狂热，望向那个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男人。
“陈院士……”
然而，他那句准备好的、汇聚了千言万语的“恭喜”，却在出口的瞬间，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本该是全场最激动、最骄傲的人，此刻，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帆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比之前面对“监管者”审判时还要浓重百倍的……苍白。
他的眼神，并没有聚焦在眼前这片欢庆的海洋，而是仿佛穿透了指挥中心的穹顶，穿透了大气层，望向了那片恢复了平静、却又显得愈发深邃死寂的宇宙星空。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冰冷、空洞，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光和热。其中蕴含的，不是胜利后的疲惫，而是一种从更高、更绝望的悬崖坠落后，所带来的……无尽寒意。
一股与周遭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以陈帆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老师？”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与他灵魂链接最深的“梦之队”。
张宇脸上的狂喜笑容僵住了。
李瑶那双刚刚还噙着喜悦泪水的眼眸，瞬间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王毅、赵倩……十一名刚刚从神之威压下解脱，意志坚如钢铁的超级天才，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他们太了解陈帆了。
这个男人，无论面对何等绝境，哪怕是被剥夺一切打落凡尘，他的眼神里，也永远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名为“抗争”的火焰。
可现在，那簇火焰，似乎……熄灭了。
不，不是熄灭。
是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无可理喻的黑暗，给强行压制、吞噬，只剩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余烬。
“老师……您……怎么了？”李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不是赢了吗？”
这一声询问，像是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陈帆周围那片诡异的宁静。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了过来。狂热的欢呼声，也渐渐平息。一股莫名的、不安的气氛，开始悄然蔓延。
陈帆的眼珠，缓缓地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终于从那无尽的星空中收回，慢慢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充满了关切、崇拜与困惑的面孔。
扫过最高指挥官那激动中带着一丝不解的眼神。
扫过烛龙那紧锁的眉头。
扫过“梦之队”十一人那写满了担忧的脸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
屏幕里，是全球各地民众的狂欢。他们笑着，跳着，哭着，将他的名字奉若神明，高声呼喊着“人类永存”、“陈帆万岁”的口号。
那是希望。
是整个人类文明，在经历了无数次绝望与挣扎后，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起来的、无比璀璨、也无比脆弱的……希望之光。
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道光，是建立在一个何等残酷、何等讽刺的……谎言之上。
坐标。
信标。
新战场。
真正的……棋手们。
“监管者”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像是一段被诅咒的魔音，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柄冰冷的尖刀，将他那颗刚刚经历了神之博弈而变得坚韧无比的心脏，切割得支离破碎。
原来，所谓的胜利，不过是从一个死缓的囚笼，被转移到了一个即将开战的、更加血腥、也更加宏大的……角斗场。
原来，所谓的“自决权”，不过是角斗士在登场前，被赋予的、可以选择自己死法的……“自由”。
原来，人类文明，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那个看似是“盟友”的“播种者”，用来吸引更多、更恐怖的“棋手”入局的……诱饵！
这个真相，太过沉重。
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刚刚品尝到胜利滋味的文明。
告诉他们？
现在就将这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公之于众？
陈帆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那一张张狂喜的脸。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当这股足以掀翻苍穹的喜悦，在瞬间被更深沉亿万倍的绝望所取代时，将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文明崩溃！
信仰的崩塌，希望的破灭，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内乱、猜忌、与彻底的自我毁灭。
甚至，根本等不到那些所谓的“棋手”们降临。人类文明，自己，就会先一步，走向灭亡。
不……
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这股凝聚起来的希望与期待，是人类文明在接下来的、真正的“黑暗森林”中，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火种。
哪怕它燃烧的根基，是一个谎言。
也必须，让它继续燃烧下去。
首到……找到新的、足以支撑整个文明走下去的……“真实”。
电光火石之间，陈帆的脑海中，闪过了亿万个念头。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近乎疯狂的火星，重新，被点燃了。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那足以冻结灵魂的苍白，己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深沉的、混合着疲惫与坚毅的平静。
“我没事。”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安抚了指挥中心内所有躁动不安的心。
“只是……有些脱力了。”
他给了自己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啊，陈院士刚刚可是以凡人之躯，与那种不可名状的“神明”进行了惊天动地的博弈，心神消耗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胜利之后，感到虚脱，再正常不过了。
最高指挥官快步走上前来，眼中充满了关切：“陈院士，您辛苦了！您是整个文明的英雄！我立刻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
“不必了，指挥官。”陈帆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传我的命令。”
所有人，瞬间，屏息凝神。
“第一，向全世界宣布，我们，赢得了‘人类文明主权保卫战’的最终胜利。”
此言一出，指挥中心内，再次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呼。这是来自陈帆的、官方的、最终的胜利宣言！
“但是！”陈帆的话锋，猛地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同时，也要向全世界强调！这，仅仅是第一场胜利！”
“宇宙的广阔与危险，远超我们的想象。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从今天起，人类文明，才算真正拿到了，踏上这张宇宙牌桌的……入场券。”
“庆功可以，但绝不能松懈！全球所有科研项目、军事防御计划，不仅不能停止，还要在现有基础上，将效率和投入，再提升……十倍！”
一番话，掷地有声！
将在场众人那因为狂喜而有些飘飘然的心，给狠狠地，重新拉回了地面！
是啊！胜利了，但战斗，远未结束！
最高指挥官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赞叹。高！实在是高！陈院士这是在用胜利的喜悦，去激发整个文明更大的潜力与斗志！既肯定了功绩，又指明了未来更加严峻的方向！
“是！我马上去办！”指挥官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下达指令。
而陈帆，在交代完这一切之后，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他身后，那十一名神情肃穆的“梦之队”队员身上。
“你们……”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十一人能够听清。
“所有人，跟我来。”
“启动最高级别信息封锁协议。”
“接下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指挥中心最深处的那间、拥有最高保密权限的“零号会议室”，缓缓走去。
“归墟之剑”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如最忠诚的影卫。
“梦之队”的十一人，心头猛地一跳！
他们看着陈帆那并不高大、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背影，再联想到他刚才那反常的失神，以及此刻这严肃到极点的命令……
一股比之前面对“监管者”时，还要强烈无数倍的……不祥预感，瞬间，笼罩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他们意识到。
真正的……风暴。
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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