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撕破夜的寂静，黑色雪佛兰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在迷宫般的上海弄堂里疯狂穿梭。李妄的车技近乎粗暴，每一次急转弯都让轮胎发出濒死般的尖啸，车身剧烈倾斜，几乎要将副驾驶上的苏芩芩甩出去。
她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裂的车窗灌进猛烈的风，吹得她长发狂舞，脸颊被飞溅的玻璃碎屑划出几道细微的血痕。身后远处，隐约还有枪声和引擎的咆哮声咬尾而来。
“甩掉他们！”苏芩芩迎着风喊道，声音被气流撕扯得变形。
李妄没回答，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后视镜和前方不断变化的狭窄巷道。又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转，车身几乎擦着两侧斑驳的墙壁掠过，溅起一串火星。
剧烈的晃动中，苏芩芩闷哼一声，原本按住右臂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只见她小臂外侧，墨绿色的丝绒布料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其下的皮肉翻卷，鲜血正不断渗出，迅速染深了周围的衣料。是刚才在车库被流弹或飞溅的玻璃所伤， adrenaline 飙升时未曾察觉，此刻才感到火辣辣的剧痛。
李妄眼角余光扫到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色，眉头狠狠一皱。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冲进一条死胡同最深处，紧贴着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和杂物停下，瞬间熄火。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和远处渐渐远去的追车声。
黑暗和死寂如同潮水般涌来，将狭小的车厢淹没。
“下车。”李妄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率先推门下车，动作间牵动了左肩，那里传来一阵闷痛，是之前捏碎香槟杯时被玻璃划伤，又在刚才的追逐颠簸中加剧。
苏芩芩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推开车门。失血和紧张让她脚步有些虚浮，刚下车就踉跄了一下。
李妄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湿黏温热。他脸色更沉，半扶半抱地将她拖到杂物堆后面，按着她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
“等着。”他简短命令，转身快速返回车里，从后备箱隐藏的夹层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急救盒。
回到苏芩芩身边，他单膝跪地，打开急救盒，拿出剪刀、碘伏、纱布和绷带。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手。”他抬头看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苏芩芩忍着痛，将受伤的手臂伸过去。丝绒布料己经和伤口部分黏连，李妄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周围衣物，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月光下，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他拧开碘伏瓶盖，浓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可能会有点疼。”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芩芩嗤笑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语气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挑衅：“比……比赵世忠的铜钱声好听点……你尽管……嘶——！”
话没说完，碘伏己经毫不留情地淋在了伤口上！
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绷紧，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李妄半跪着的膝盖，指甲几乎掐进他裤子的布料里。
李妄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没感觉到她的吃痛和抓握，用镊子夹起沾满碘伏的棉球，精准而快速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他的手指稳得可怕，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仪器的手术。
苏芩芩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唯有抓住他膝盖的手越收越紧，透露出她正承受的剧痛。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靠得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一丝冷冽的须后水味道。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被血腥和冷汗覆盖，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和抓握传来的力度。
一种奇异而紧绷的张力在无声的疗伤过程中蔓延。痛苦、依赖、对抗、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交织在一起。
“你经常……给人处理这个？”苏芩芩为了转移注意力，从牙缝里挤出问题，声音发颤。
“经常给自己处理。”李妄头也没抬，语气平淡，“第一次给别人弄，手艺不好，多包涵。”
他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却让苏芩芩莫名地想笑，又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清理完毕，他开始上药粉，然后用纱布按压包扎。他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手臂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不同于伤痛的、微妙的战栗。
“好了。”他最后用绷带牢牢固定住纱布，打了个利落的结，动作干净利落。
苏芩芩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松开抓住他膝盖的手，那里己经被她掐出了一片深深的褶皱。
李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肩，也从急救盒里拿出碘伏和纱布，自顾自地处理起自己肩上的伤。他的动作同样熟练快速，仿佛那伤口不在自己身上。
苏芩芩靠在冰冷的木箱上，看着他沉默的侧影。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也照亮了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紧抿的薄唇。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丝玩味，“李督察长，刚才算不算……你救了我一命？”
李妄缠绷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冷淡：“算你命大。”
“那……按照江湖规矩，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苏芩芩继续用那种气死人的慵懒调子调侃，试图驱散刚才疗伤时那种过于赤裸和紧绷的氛围。
李妄终于转过头，目光在黑暗中像两点寒星，落在她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上。他一步步走回她面前，再次单膝跪地，与她平视。距离重新拉近，那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苏芩芩，”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别玩火。”
“玩火？”苏芩芩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微微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呼吸可闻，“我们难道不早就身在火海了吗？李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批军火？真的只是为了你的任务？还是……另有私心？”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己久的问题。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一场危险的“大冒险”。她在试探他的底线，逼他露出更多真实面目。
李妄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微弱的月光，也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倒影。他能闻到她带着血腥气的呼吸，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
他没有立刻回答。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野猫叫声和弄堂深处模糊的声响。
良久，他忽然也向前逼近了半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这个距离己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充满了赤裸裸的侵略性和性张力。
“私心？”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压得极低，像最上等的丝绸滑过皮肤，却带着淬毒的寒意，“如果我说，我要那批军火，是为了有一天，能把它塞进那些把我兄弟当炮灰、用完了就扔的大人物嘴里，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这算不算私心？”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恨意和疯狂。
苏芩芩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这远比任何冠冕堂皇的任务理由更真实，也更……符合她对这个男人的判断。
“至于‘灵狐’……”李妄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热气拂过她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知道为什么叫‘狐’吗？因为狐狸不仅狡猾，而且记仇。所有欠下的血债，我都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是他的“真心话”，同样危险，同样致命。
苏芩芩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奋和战栗。他们果然是一类人，都被仇恨驱动，在刀尖上跳舞，与虎谋皮。
她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好巧，我也是来讨债的。”
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包扎好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挑逗的残忍：“那看来，我们的‘大冒险’，还得继续玩下去。”
李妄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冰凉，他的手掌却滚烫。
“玩可以。”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记住，我的冒险里，没有‘许’这个选项，只有‘赢’或者‘死’。”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内死死纠缠，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又像是在确认某种黑暗的同盟。
冰冷的月光下，废弃的弄堂里，两个满身伤痕、各怀鬼胎的男女，借着疗伤的名义，进行了一场交织着真心话与大冒险的危险游戏。
而游戏的赌注，是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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