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面的雾气吞噬了那艘诡异的乌篷船，也吞没了棺材里可能藏匿的一切秘密。河水的腥气混着凌晨的寒意，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李妄和苏芩芩伏在冰冷的芦苇丛中，望着空茫的河面，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感和寒意挥之不去。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苏芩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耍着我们玩吗？”
李妄沉默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屑，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不是耍我们。”他声音低沉，“是警告，也是清理门户。刘秉诚完了。”那口棺材，或许就是刘秉诚的最终归宿，连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起，被彻底“处理”掉了。
对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线断了，别白费力气。同时也展示了他们无处不在的控制力和冷酷手段。
苏芩芩也站了起来，晨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她看着李妄紧绷的侧脸：“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杜允峰那边刚埋下钉子，刘秉诚这条线就断了。”
“线断了，就逼他们自己动起来。”李妄眼神锐利，看向租界的方向，“杜允峰在牢里乱咬，刘秉诚‘意外失踪’，苏慕白和赵世忠现在肯定坐不住了。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露出破绽。”
他看向苏芩芩，晨光勾勒出她略显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轮廓，眼底那抹不甘和倔强清晰可见。昨夜棺材里那短暂却激烈的肌肤相贴和此刻共同承受的挫败感，无形中拉近了某种距离。
“你需要休息。”李妄的语气不像命令，更接近于一种陈述，“然后，我们得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一点。”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那间弥漫着另一个女人香水味的公寓。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疲惫和伤口的不适便排山倒海般涌上。苏芩芩几乎是一进门就瘫倒在了沙发上，闭着眼，眉头微蹙，手臂上的绷带又渗出了点点殷红。
李妄从厨房找出半瓶威士忌和干净的纱布，走到沙发边。
“伤口裂了。”他陈述道，拧开酒瓶。
苏芩芩睁开眼，看到他手里的酒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臂：“不用这个。”
“没别的了。”李妄语气不容拒绝，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凹陷，两人的身体距离瞬间拉近。
他小心地解开她手臂上被血浸透的旧纱布，露出下面有些红肿外翻的伤口。酒精倒在棉布上，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忍着点。”他低声道，一手握住她纤细的小臂固定，另一只手拿着蘸满酒精的棉布，精准而快速地擦拭伤口边缘。
冰凉的酒精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苏芩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向后缩，脚踝无意间碰到了李妄的小腿。
李妄握着她手臂的手稳如磐石，没有让她挣脱。他的动作很快，尽量缩短她的痛苦，但擦拭时指尖不可避免地偶尔碰到她手臂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不同于疼痛的、微妙的战栗。
苏芩芩咬紧下唇，别开脸，呼吸因为忍痛而略显急促。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亮她颈侧滑落的汗珠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李妄低着头，专注地处理伤口，侧脸线条冷硬，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柔和。
狭小的沙发上，两人呼吸可闻。威士忌的气味、血腥味、她发间的栀子花香、以及另一种无声流淌的、紧绷的张力，交织在一起。
“好了。”李妄迅速撒上药粉，用新纱布重新包扎好，动作利落专业。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握着她小臂的手，也没有移开身体。
苏芩芩缓缓转过头。因为疼痛，她的眼眶有些泛红，眸光水润，看向近在咫尺的李妄。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昨夜奔逃的惊险、棺材里的逼仄、此刻的脆弱与靠近……所有情绪堆积发酵，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濒临某个临界点。
李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滑落到她因为忍痛而微微张开的、色泽的唇瓣上。
苏芩芩没有躲闪，甚至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抬起了下巴，像一个无声的挑衅，又或是邀请。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就在李妄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时——
叮铃铃铃——！！！
客厅角落里，那台该死的电话再次如同索命符般疯狂炸响！
尖锐的铃声瞬间撕裂了所有暧昧和紧绷的空气！
两人像是被冷水泼醒，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拉开了距离。
李妄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流，起身大步走过去抓起听筒，语气带着未散尽的躁郁：“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好声音——是赵世忠！
“李督察。”赵世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比平时更平缓，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听说……昨晚龙华寺不太平？还惊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李妄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这么快？！而且首接找上了他！
“赵爷消息灵通。”李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恢复公事公办，“是有个小毛贼想偷庙里的香火钱，己经处理了。”
“哦？小毛贼？”赵世忠在电话那头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比不笑更令人毛骨悚然，“我还以为，是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呢。比如……不懂规矩、乱咬人的狗？”
他意指刘秉诚！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暗示刘秉诚是因为“乱咬人”才被清理的！
李妄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赵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赵世忠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李妄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阴鸷的表情和手里缓慢捻动的铜钱，“我只是想提醒李督察一句，年轻人，做事要懂得分寸。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淹死。”
赤裸裸的威胁！
“多谢赵爷提醒。”李妄冷声回应，“该怎么做事，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赵世忠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诡异，“对了，我们少爷（杜允峰）年轻不懂事，给李督察添麻烦了。老爷子和苏董事长的意思，都是该好好管教。不过……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解决就好，就不劳巡捕房的兄弟们费心了。”
他要保杜允峰出去！而且暗示这是青帮和苏家内部的事，让李妄别再插手！
李妄眉头紧锁。杜允峰是他计划里重要的一环，绝不能轻易放走！
“杜少爷涉案很深，恐怕……”
咔哒。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清晰、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是铜钱被用力捏响的声音！
赵世忠打断了李妄的话，声音陡然变得阴寒刺骨：“李督察！”
他不再虚伪地客套，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老爷子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我们少爷毫发无损地走出巡捕房的大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否则……下次丢进苏州河喂鱼的，恐怕就不止一口空棺材了。”
咔哒。
第三枚铜钱的响声，透过听筒，重重砸在李妄的心上。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李妄缓缓放下听筒，手背青筋暴起。
苏芩芩早己站起身，紧张地看着他：“赵世忠？他说什么？”
李妄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要保杜允峰。只给一天时间。”
压力，如同实质般骤然压下。赵世忠的第三枚铜钱，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而他们刚刚在沙发上滋生出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昧，此刻被这冰冷的威胁彻底碾碎，只剩下更深的危机和并肩作战的冰冷决心。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房间里细小的尘埃，却照不亮前路的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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