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诚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散发着血腥、污秽和绝望的气息。他那句“游戏该结束了”的带话，如同丧钟，在寂静的办公室里低沉回响。
不是警告，是宣判。对方以一种极其残忍和羞辱的方式，宣告了他们掌控一切的地位。
李妄的脸色在灯光下冷硬如铁，眼底却翻涌着被彻底激怒的黑色火焰。他蹲下身，探了探刘秉诚的鼻息——还有气，但极其微弱。
“得把他弄走。”李妄站起身，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不能死在这里。”刘秉诚现在是个烫手山芋，既是人证，也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嘲讽。
苏芩芩看着地上不形的刘秉诚，胃里一阵翻涌，但脸上却异常平静：“弄到哪里？医院？还是……”
“一个‘意外’该去的地方。”李妄眼神幽深。他迅速打了几个电话，用暗语安排了人手和车辆。不过一刻钟，两个穿着工装、面无表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办公室，如同搬运一件货物般，将昏迷的刘秉诚迅速抬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丝血腥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霞飞路，百乐门，露露。”苏芩芩打破沉默，语速很快，“必须尽快找到她。刘秉诚被扔回来，说明对方己经警觉，甚至可能在等着我们去。”
“我知道。”李妄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但我们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
李妄转过身，目光落在苏芩芩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等。”
“等？”
“等一个他们无法拒绝、也必须出现的场合。”李妄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烫金的请柬，扔在桌上，“明天晚上，你父亲苏慕白，在华懋饭店举办一场盛大的慈善晚宴，庆祝苏氏百货成立二十周年，同时宣布一项重要的‘慈善基金’成立。租界名流、工部局高层、各国领事……都会到场。”
苏芩芩拿起请柬。精美的纸张上，苏慕白的名字和他那儒雅的笑容一样醒目。慈善？基金？用肮脏的钱洗白名声，一贯是苏慕白的拿手好戏。
“你是说……赵世忠，甚至他背后法租界的人，也会出现在那里？”苏芩芩立刻明白了李妄的意图。那样盛大而公开的场合，是情报交换、暗中交易、同时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的舞台！
“不止他们。”李妄眼神锐利，“我收到风声，戴维斯也会代表工部局出席。而雷诺阿……作为法租界的代表，同样在受邀之列。”所有明面上和暗地里的玩家，都会汇聚一堂！
“你要在晚宴上动手？”苏芩芩心惊。那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敌人重重包围的中心点火！
“不是动手，是接触。”李妄纠正道，语气带着冰冷的算计，“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和那位‘露露’小姐，或者她背后的人，‘自然’接触的机会。晚宴是最好的掩护。”
他看向苏芩芩：“而你，苏小姐，作为苏家唯一的千金，这场晚宴，你无可回避。”
苏芩芩捏着那张沉重的请柬，指尖微微发凉。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她要重新回到那个令人作呕的虚伪名利场，回到苏慕白的眼皮底下，扮演那个乖巧顺从的女儿。
“我需要一个男伴。”她抬起眼，看向李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一个足够分量，能让我父亲和赵世忠都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的男伴。”
李妄迎着她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工部局华裔督察长的身份，以及他近期“追查”杜允峰案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确实是一张不错的护身符。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我陪你去。”
冒险吗？极致冒险。但绝境之下，唯有置之死地，或许才能后生。
华懋饭店。今夜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耀得如同白昼，悠扬的西洋乐流淌，侍应生托着银盘穿梭于西装革履的绅士和珠光宝气的淑女之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光鲜、体面、和谐。
苏芩芩挽着李妄的手臂，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今晚穿了一身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裁剪极尽优雅，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脸上妆容精致，红唇，腕间那根红绳被巧妙地用一款古董钻石手链稍稍遮掩，却依旧若隐若现。她看起来明媚动人，无可挑剔，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冰冷的疏离，泄露着真实的情绪。
而她身边的李妄，一身熨烫笔挺的深色督察制服，帽檐下的眼神锐利沉稳，身姿挺拔，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权威和气场。两人站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般配，像一对璧人，却又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他们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正与几位洋行大班谈笑风生的苏慕白，目光第一时间扫了过来。他脸上那儒雅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慈祥，但端着酒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对着身边人歉然颔首，朝着他们走来。
“芩芩，你来了。”苏慕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慈爱地落在苏芩芩身上，仿佛之前的种种风波从未发生。然后他才像是刚看到李妄，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和一丝上位者的疏离：“李督察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感谢赏光。”
“苏董事长客气。”李妄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苏小姐受邀，李某职责所在，理应护送。”他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护卫”，既解释了出席的理由，又暗示了与苏芩芩的“特殊”关系，堵住了苏慕白后续可能追问的话头。
苏慕白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笑容不变：“有劳李督察费心。小女顽劣，给你添麻烦了。”他这话像是自责，实则将李妄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
寒暄间，又有几人围了过来。工部局的戴维斯端着酒杯，笑容可掬，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李妄和苏芩芩之间扫视：“李督察和苏小姐真是郎才女貌。看来最近公共租界的治安不错，让李督察都有闲暇出席这种社交活动了？”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十足。
李妄淡然回应：“维护治安不分场合。越是重要的场合，越需要确保安全。”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戴维斯。
戴维斯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这时，法租界的雷诺阿也走了过来，他倒是首接对李妄举了举杯，语气带着夸张的热情：“李督察，看来我们上次谈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法租界可是随时欢迎你这样的精英。”他毫不避讳地当着苏慕白和戴维斯的面挖墙脚，试图搅浑水。
苏慕白和戴维斯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李妄身上。
李妄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举杯示意：“多谢雷诺阿督察长厚爱。李某在公共租界还有很多未尽的职责。”他西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既不得罪人，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苏芩芩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扮演着美丽的花瓶，目光却像最精细的雷达，快速扫过全场。她在寻找——赵世忠，还有那个可能出现的“露露”。
很快，她在宴会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目标。
赵世忠果然在场。他依旧穿着那身香云纱短褂，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他并没有与人交谈，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根廊柱旁，手里缓慢地捻动着铜钱，阴鸷的目光如同鹰隼，时刻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在苏慕白和李妄等人周围徘徊。当他的目光与苏芩芩短暂相接时，那眼神冰冷得让她脊背发寒。
而在赵世忠身后不远处，一位穿着侍应生服装、身材高挑、容貌美艳的女人，正端着酒盘，看似恭敬地侍立着。她的目光低垂，但苏芩芩敏锐地注意到，她耳垂上戴着一副造型别致的新月形耳环——与她母亲那条项链、以及李妄伪造照片上出现的标记，风格极其相似！
露露？！她竟然伪装成了侍应生混了进来！
苏芩芩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尖轻轻在李妄的手臂上点了一下。
李妄立刻会意。他借着与一位路过领事寒暄的机会，微微侧身，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角落，将赵世忠和那个女侍应生纳入眼底。
目标确认。
但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自然接触？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微微暗了下来，音乐也变得舒缓。司仪走上台，宣布慈善拍卖环节即将开始，请各位宾客入座。
人群开始流动。
机会来了。
李妄微微俯身，靠近苏芩芩，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待会儿看我眼色。制造一点小混乱。”
他的靠近突如其来，带着男性强烈的侵略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苏芩芩的耳根瞬间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她微微侧头，睫毛轻颤，同样压低声音回应，气息拂过他的下颌：“多大的混乱？”
李妄的目光扫过她近在咫尺的、泛着光泽的红唇，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足够打翻一杯酒……或者，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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