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血色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病房内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困兽。
清洗带来的短暂暖意和那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很快被现实的冰冷危机驱散。李妄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种被囚禁、任人宰割的窒息感。杜允峰的死像最后的丧钟，敲响了倒计时。
“必须在天完全黑透前离开。”李妄的声音低沉而坚决，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钻心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这里的医生和守卫都不可信，下一次‘意外’可能很快就会来。”
苏芩芩点头，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和窗外隐约晃动的守卫身影：“硬闯不行，你的身体撑不住。得想别的办法。”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观察。医院后面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但楼下也有守卫巡逻。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离开理由。”李妄的大脑飞速运转，“调查科扣留我们，名义上是协助调查，并没有正式逮捕。如果我们能制造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必须让我们暂时离开的‘正当’理由……”
“比如？”苏芩芩转过身。
李妄的目光落在苏芩芩身上，又扫过这间病房，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比如……”他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一个急于寻找安全住所、躲避帮派仇杀、并且愿意支付高昂费用的‘新婚夫妇’。”
苏芩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假扮夫妻，以需要立刻寻找新的、隐蔽的落脚点为理由，暂时离开医院！调查科的人既然想盯着他们，或许会同意，甚至会派人“护送”，但这总比被困死在这个随时可能被灭口的病房强！而且，混乱的租房过程本身就可能制造脱身的机会！
“风险很大。”苏芩芩立刻评估道，“他们很可能全程监视。”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机会。”李妄眼神锐利，“我们需要演得足够真。身份、细节、尤其是……‘感情’。”他说出最后两个字时，语气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苏芩芩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犹豫：“好。怎么演？”
两人迅速敲定细节。身份是来自南洋、做香料生意的华侨新婚夫妇，因为生意纠纷得罪了当地帮派，被迫连夜转移，丈夫（李妄）不慎受伤，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避风头。理由粗糙，但在上海滩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反而常见。
李妄从病号服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里，摸出几张不同名字、但照片经过巧妙处理的证件和一小叠美钞——这都是“灵狐”的应急装备。
苏芩芩则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惊慌失措又对“丈夫”关怀备至。
准备就绪。
李妄对苏芩芩使了个眼色，然后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痛苦虚弱，仿佛牵动了伤口。
苏芩芩立刻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惊慌地大喊：“Darling！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医生！医生！”
她的表演极具感染力，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门外的守卫被惊动，立刻推门进来查看。调查科的那个头目也被惊动了，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头目看着床上“痛苦”蜷缩的李妄和“泪眼婆娑”的苏芩芩，沉声问道。
“我先生……我先生的伤口好痛……他一首在发烧……”苏芩芩抓住调查科头目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用带着口音的中英文混杂着哭诉，“求求你……这医院不安全……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可能随时会找到这里……我们需要立刻离开！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求求你……”
李妄也配合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看起来确实像是伤情恶化。
调查科头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确实接到了命令要盯紧这两个人，但也接到了不能让他们“出意外”的暗示。如果李妄真的死在这里，他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对“南洋夫妇”的哭诉虽然突兀，但那种真实的恐惧不像完全装的（苏芩芩的演技确实精湛）。
“离开？你们能去哪里？”头目试探着问。
“我们……我们可以租房！立刻租！只要安静隐蔽就行！”苏芩芩急忙道，从口袋里掏出那叠美钞，“我们有钱！只要安全！求求你，帮帮我们……或者……或者你派人跟我们一起去租？只要离开这里就行……”她主动提出了让对方“监视”的方案，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调查科头目看着那叠厚度可观的美钞，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妄和“惊慌失措”的苏芩芩，心思活络起来。派人跟着，既完成了监视任务，说不定还能捞点外快，而且万一真死人了，责任也不全在自己医院这边。
“……好吧。”他最终松口，语气故作严肃，“我可以派两个人跟你们去找房子，但只能给你们几个小时时间，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后，必须随时报告行踪，配合我们后续调查！”
“谢谢！谢谢你！”苏芩芩“感激涕零”。
很快，一辆黑色的轿车载着“重伤虚弱”的李妄、“惊慌无助”的苏芩芩以及两名面无表情的调查科成员，驶离了医院。
车子在夜色笼罩的上海滩街道穿行。两名调查科成员一左一右坐在后排，将李妄和苏芩芩夹在中间，监视意味十足。
苏芩芩紧紧握着李妄的手（冰冷且布满冷汗），一副依赖恐惧的模样，目光却透过车窗，飞快地扫视着外面的路牌和街区，大脑飞速运转，选择着合适的“租房”地点。
不能太偏僻，否则对方会起疑。也不能太热闹，不利于脱身。最好是有多个出口、人员复杂的旧式里弄小区。
她指挥着司机左拐右绕，最终停在了一条看起来还算体面、但建筑略显陈旧的里弄口。
“这里……这里好像有房子出租……”苏芩芩指着一扇贴着模糊招租字样的石库门，怯生生地说。
两名调查科成员对视一眼，率先下车，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环境，然后才示意李妄和苏芩芩下来。
李妄“虚弱”地靠在苏芩芩身上，两人搀扶着，跟着调查科的人走向那扇门。
敲门。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的二房东被吵醒，不耐烦地打开门。
苏芩芩立刻上前，用那套准备好的说辞，加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和晃眼的美钞，很快就打动了贪财的二房东。调查科的人则在旁边冷眼旁观，确认着租房过程的“真实性”。
最终，他们以高价短租了亭子间（价格高得离谱，但符合“逃难”人设）。二房东拿着钱，喜滋滋地给了钥匙。
两名调查科成员跟着他们上了狭窄陡峭的楼梯，检查了那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小房间，以及唯一的一扇对着里弄后院的小窗户（窗户有防盗栏，他们认为很安全）。
“就这里吧。”一个调查科的人冷冷道，“我们会有人在下面守着。安顿好了，明天再来问话。”他们显然不打算彻夜守在门口。
门被从外面关上。脚步声下了楼。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李妄和苏芩芩两人。
逼仄的空间，昏黄的电灯，一张板床，一张旧桌子，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淡淡烟味。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演戏的第一阶段成功了，但危机远未解除。楼下的监视者还在。
李妄几乎脱力地靠在墙上，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折腾疼痛加剧，脸色苍白。
苏芩芩连忙扶住他，让他慢慢坐在板床上。她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西目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重的忧虑。
“现在怎么办？”苏芩芩压低声音，“楼下有人守着，窗户有栏杆。”
李妄忍着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房间，最后落在那个看似被封死的、老式的壁炉烟道上。这种老式石库门房子，很多都有早己废弃的壁炉。
他走到壁炉前，仔细检查。里面黑黢黢的，堆满了灰尘和杂物。他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眼中猛地一亮！
“有戏！”他低声道，“烟道虽然堵了，但后面的砖墙好像松动了！”
这种老房子，年久失修，隔壁或者上下楼改造时，很可能动了结构，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缝隙或通道！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
但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争吵声！似乎有什么人喝醉了酒在闹事，和楼下的调查科成员发生了冲突！
机会！
李妄和苏芩芩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
李妄强忍剧痛，率先扒开壁炉里的杂物，用力推动里面那块松动的砖墙！苏芩芩也上前帮忙！
砖墙果然被推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后面是更加黑暗狭窄的、充满霉味的空间，似乎是通往隔壁或者楼下的管道井！
楼下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甚至传来了推搡和叫骂声！
“走！”李妄低吼一声，示意苏芩芩先走。
苏芩芩毫不犹豫，率先钻进了那个黑暗的洞口。
李妄紧随其后。
就在他半个身子钻进去，准备将砖墙重新掩好时，房间的门锁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咯噔！
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调查科成员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显然是被楼下的骚乱惹恼，想上来查看他们的情况或者发泄一下！
他一眼就看到壁炉前消失了一半的李妄和那个黑洞洞的缺口！
“妈的！想跑？！”他惊怒交加，立刻拔枪冲了进来！
李妄瞳孔骤缩，猛地将砖墙往回一拉，同时身体完全缩进管道井！
砰！砰！
子弹打在砖墙上，迸溅出火花和碎屑！
“站住！”调查科成员的怒吼和脚步声逼近壁炉！
管道井内一片漆黑，狭窄无比，充满难闻的气味。苏芩芩在前面焦急地低呼：“李妄！”
李妄顾不上许多，循着苏芩芩的声音，在黑暗中艰难地向下爬行。身后传来调查科成员试图扩大缺口和呼叫同伴的声音！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
假夫妻的租房协议，成了他们绝境逃生中，惊险而无奈的一步棋。
而真正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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