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仓库里的每一秒都充满了消毒水味、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李妄依旧昏迷，但生命力似乎顽强地维持着微弱的火苗。苏芩芩几乎寸步不离，时不时探探他的鼻息，用湿布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心中的担忧如同藤蔓般越缠越紧。
钟汶和老鬼则轮流外出，打探消息，确认百乐宫后门接应的细节。老鬼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百乐宫的安保比想象中更加严密，不仅“黑豹”亲自坐镇，赵世忠还调来了青帮最精锐的打手，甚至可能雇佣了洋人保镖。明晚的宴会，俨然己成龙潭虎穴。
“硬闯是死路一条，必须严格按照‘黑豹’的安排，从后门垃圾通道混进去。”老鬼沙哑地提醒，他脸上那道旧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进去之后，见机行事。我会在外面接应，但能撑多久，看天意。”
看天意。这三个字像冰水浇在苏芩芩心头。她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李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她不能看天意，她要搏出一条生路！
傍晚时分，最后的准备时刻。钟汶拿出两套早己准备好的、相对体面但不起眼的衣服，让苏芩芩换上。他自己也换上了一套类似管家的深色制服。他们要伪装成试图巴结赵世忠、混进宴会的小商人及其随从。
“这个，你拿着。”钟汶将一个小巧的、像口红一样的东西塞给苏芩芩，“关键时刻，按下底部，能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或许能制造混乱。”
苏芩芩接过，紧紧攥在手心。这微小的武器，是她勇气的一部分来源。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苏芩芩跪在李妄身边，最后一次轻轻抚摸他冰冷的脸颊，在他耳边低语：“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然后，她毅然起身，不敢再看，跟着钟汶和老鬼，走出了仓库。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他们避开大路，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朝着法租界边缘的百乐宫会所靠近。越是接近目的地，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就越发明显。隐约能看到会所方向灯火通明，车马络绎不绝，但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寂静。
按照约定，他们来到了百乐宫后巷。这里堆满了垃圾桶，空气中弥漫着馊臭和酒气。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等在那里，看到他们，默不作声地招了招手，指向一个敞开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铁门——那是垃圾清运通道。
通道内阴暗潮湿，气味难闻。他们跟着那个“清洁工”，在狭窄的通道里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一个类似厨房备料区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远处传来隐约的喧闹声。
“清洁工”指了指旁边一扇虚掩的门，低声道：“里面是员工更衣室，换上准备好的衣服。宴会厅在二楼东侧。豹哥在监控室等你们。”说完，他便迅速消失在通道尽头。
钟汶和苏芩芩对视一眼，推门进入更衣室。里面果然挂着两套侍应生的制服。他们迅速换上。
就在苏芩芩整理衣领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镜子，瞳孔骤然收缩！镜子反射出更衣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衣架后面，似乎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有人！不是“黑豹”的人！
她猛地转身，同时手摸向腰后藏着的警报器！但己经晚了！
衣架后面闪出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手中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冷冷地对着他们！
“别动，别出声。”其中一个壮汉用生硬的中文低喝道，“跟我们走一趟。”
是陷阱？！“黑豹”出卖了他们？！还是……另有其人？！
苏芩芩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钟汶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但他示意苏芩芩不要轻举妄动。
两个壮汉上前，迅速而专业地搜走了他们身上可能的武器（包括苏芩芩的警报器），然后用黑布蒙上了他们的眼睛，推着他们离开了更衣室。
他们被带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上楼下楼，拐了无数个弯，最终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类似皮革和雪茄的味道。
眼罩被摘掉。
苏芩芩眯着眼适应光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装修奢华、空间宽敞的……火车包厢？！没错！是那种老式豪华列车的包厢！天鹅绒窗帘，桃花心木镶嵌，甚至还有一张小桌和固定沙发！但包厢是静止的，似乎被改装成了某个秘密会客室。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挂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的，正是——雷诺阿！
法租界的督察长！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晚上好，苏小姐，钟先生。”雷诺阿优雅地晃着酒杯，语气轻松，仿佛是老友重逢，“抱歉用这种方式请二位过来，实在是……情势所迫，不得不谨慎。”
钟汶的眼神冰冷：“雷诺阿督察长，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雷诺阿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赵世忠的宴会是个陷阱，你们进去就是送死。而我知道，你们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指的是底片！
“把底片交给我。”雷诺阿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可以保证你们安全离开上海，甚至……可以帮你们救出那位躺在仓库里的朋友。”
他竟然连李妄藏在哪里都知道？！苏芩芩的心彻底凉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如果我们不交呢？”钟汶冷冷地问。
“那就太遗憾了。”雷诺阿摊了摊手，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变得阴冷，“你们会‘意外’死在百乐宫，底片也会‘恰好’被赵世忠的人搜出来销毁。而李妄……他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多么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赤裸裸的威胁！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借刀杀人！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芩芩看着雷诺阿那张虚伪的脸，想起母亲，想起李妄，想起所有因他而死的人，一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交出底片？绝不可能！那是用命换来的！是扳倒他们的唯一希望！
但不交？李妄必死无疑！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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