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地下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陈修女那带着悲悯与祝福的目光隔绝在外。通道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母亲留下的日记本紧贴着苏芩芩的胸口，像一块滚烫的烙铁，也像一盏微弱的指路明灯。
“抓紧时间。”钟汶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拧亮了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光束在潮湿的砖壁上切割出晃动的光斑。他仔细对照着雷诺阿雪茄盒里的地图和陈修女指明的方向，带领苏芩芩在迷宫般的地下管道中快速穿行。
空气越来越浑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隐约的消毒水气息。通道开始向上倾斜，两侧出现了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和粗大的电缆。根据地图和陈修女的描述，他们正在接近法租界警务处大楼的地下区域。
越靠近目标，两人的神经绷得越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前方隐约传来了人声和机械的嗡鸣。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向上的、用钢筋焊接的简易爬梯。爬梯上方是一个被网格盖板封住的通风口。微弱的光线和更加清晰的说话声从网格缝隙中透下来。
钟汶示意苏芩芩噤声，他悄无声息地攀上爬梯，将耳朵贴近盖板，仔细倾听。
“……妈的，真是晦气！大半夜的还要给一个死人守灵！”
“少废话！上面交代了，仪式结束前，谁也不准离开岗位！”
“你说这李妄……好歹也是个督察长，就这么死了，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草草埋了算完……”
“哼，叛徒的下场！听说死得挺惨，浑身是伤，连脸都烂了……”
“嘘！小声点！雷诺阿长官吩咐了，这事要低调处理，不能声张！”
通风口下方，似乎是某个储藏室或杂物间，两个穿着巡捕制服的人正在低声抱怨。他们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入苏芩芩的耳中！
李妄的……葬礼？！就在今晚？！在警务处内部？！而且……尸体己经面目全非？！
苏芩芩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虽然知道李妄的“死”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亲耳听到这些描述，尤其是“脸都烂了”这样的字眼，依然让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万一……万一计划出了差错呢？万一那个替身没有被处理好呢？万一……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钟汶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但他眼神中的锐利更盛。他对苏芩芩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更加专注地倾听。
“……仪式几点开始？”
“子时整，在地下停尸房旁边的告别厅。就几个上头的人参加，走个过场。”
“雷诺阿长官会来吗？”
“肯定来啊！毕竟是他‘亲手’击毙的叛徒，总得来送最后一程，做做样子嘛……”
“啧啧，真是够狠的……”
子时！就是现在！葬礼即将开始！而且雷诺阿会到场！
这简首是天赐良机！雷诺阿的注意力被葬礼吸引，地下审讯室的守卫力量必然相对薄弱！
钟汶眼中精光一闪，迅速从爬梯上下来，压低声音对苏芩芩说：“机会来了！葬礼在停尸房旁边的告别厅，雷诺阿在场。我们趁这个机会，从通风系统潜入地下室牢房区域！”
苏芩芩重重点头，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压下去，眼中只剩下救人的决绝。
钟汶仔细观察了一下通风管道的走向，地图上标注的路线与实际情况基本吻合。他找到一处管道的检修口，用匕首撬开螺丝，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管道。
“跟紧我！”钟汶率先钻了进去，苏芩芩紧随其后。
管道内布满灰尘和蛛网，空气污浊不堪。两人匍匐前进，动作尽可能轻缓，避免发出任何声响。管道西通八达，如同建筑的血管。钟汶凭借地图和记忆，精准地选择着方向。
越往里爬，下方传来的声音越清晰。有巡逻的脚步声，有钥匙碰撞的金属声，还有隐约的……压抑的呻吟声？
是牢房区！
终于，钟汶在一个通风口的格栅前停下。他小心翼翼地透过格栅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条光线昏暗、墙壁斑驳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走廊尽头有一个拐角，拐角处似乎有灯光和人影晃动，那里可能就是告别厅的方向。而离他们这个通风口不远处的走廊上，有两个持枪的守卫正在无聊地踱步。
目标就在下面！但如何避开守卫？
钟汶的目光在管道内搜索，很快锁定了一根沿着管道铺设的、包裹着绝缘胶皮的电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苏芩芩低声道：“制造点动静，引开他们。”
他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电线的绝缘皮，露出里面的铜线。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小段细铁丝，将两根铜线短暂地搭在一起！
刺啦！
一阵短路的火花闪过！紧接着，下方走廊靠近告别厅方向的某个房间，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灯光瞬间熄灭！同时，走廊上的应急灯闪烁起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电路跳闸了！”
“快去配电室看看！别耽误了葬礼！”
两个守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骂骂咧咧地朝着灯光熄灭的方向跑去！
机会！
钟汶立刻用匕首撬开通风口格栅，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无声。苏芩芩也紧随其后。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告别厅方向隐约传来的哀乐和谈话声。
钟汶迅速辨认方向，朝着地图上标注的、可能关押重要犯人的特殊牢房跑去！苏芩芩的心跳如擂鼓，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绕过拐角，避开了一队匆匆赶往配电室的巡捕，终于来到了走廊最深處的一扇格外厚重的铁门前。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狭小的送饭口。
是这里吗？李妄会被关在这里吗？
钟汶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他尝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锁是特制的，非常坚固。
“需要钥匙。”钟汶低声道，目光扫视西周，寻找可能存放钥匙的地方。
就在这时，告别厅方向的哀乐声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肃穆的寂静，随即，一个略显夸张的、带着法语口音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隐隐传来（似乎是雷诺阿在致悼词）：
“……我们失去了一位……呃……英勇的同僚……李妄督察长……他的牺牲……是为了维护正义与秩序……虽然……他走错了路……但最终……他以生命偿还了罪孽……”
虚伪！无耻！苏芩芩听得怒火中烧！
而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是那两个被引开的守卫回来了！而且，似乎不止两个人！
“快！没时间了！”钟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退后一步，举起手枪，对准门锁！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铁门内侧，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嗒！
是摩尔斯电码！而且是李妄和他们约定的、代表“危险！快走！”的紧急代码！
李妄在里面！他还活着！而且他在警告他们？！
苏芩芩和钟汶的脸色瞬间剧变！
为什么警告？里面有陷阱？！还是……李妄知道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危险？！
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己经能看到守卫的身影了！
进退维谷！千钧一发！
苏芩芩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钢铁，感受到李妄那颗仍在跳动、却充满焦急和警告的心。
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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