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星寥落。
青溪村的土路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身影，将他们的影子在冰冷的月光下拉得忽长忽短。
走在前面的，是林辰那小小的身躯。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的路不是熟悉的村道，而是布满了陷阱的深渊。他时不时地踉跄一下，发出小声的呜咽，将一个被胁迫的、惊恐无助的孩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跟在他身后的冯玉，脸上则写满了不耐与鄙夷。他看着林辰那蜗牛般的速度，好几次都想一脚踹上去，但又怕这唯一知道仙草下落的小东西耍什么花招，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火气。
“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死吗？”他用尖细的声音催促道，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辰的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但很快，他又因为“害怕”和“体力不支”，再次慢了下来。
“叔……叔叔，我……我怕……”他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冯玉，小脸上满是哀求，“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废物。”冯玉低声咒骂了一句，却也无可奈何。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昏黄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勉强照亮了前方三尺之地。
“现在可以了吧？再敢耽搁，我回去就先砍掉你爹一条胳膊。”他阴恻恻地威胁道。
林辰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连忙转过身，不敢再多言，只是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知道，在他那低垂的、被刘海阴影遮蔽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平静，以及一丝丝正在缓缓燃烧的、名为杀意的火焰。
他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距离。
离村子越远越好。
离那两个家丁越远越好。
他要找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一个最适合埋葬罪恶的地方。
冯玉的心思，则完全被即将到手的仙草所占据。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这等能卖出天价的宝物，绝不能让王员外那种货色染指。等自己拿到手，就立刻返回府城，将其献给父亲。有了这桩功劳，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必然能水涨船高，甚至压过那几个只会舞文弄墨的庶出兄弟。
想到得意处，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贪婪的笑容。至于林家这几只蝼蚁的死活，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等找到了仙草，这家人，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那个小丫头倒是可以带回去，玩弄几日再赏给下人。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渐渐地，他们走出了村子的范围，踏上了通往后山的崎岖小路。
路，开始变得难走了起来。
林辰领着冯玉，没有走那条村民们常走的、相对平坦的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荆棘丛生、怪石嶙峋的偏僻小径。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为了避人耳目，自己摸索出来的通往玄药洞的捷径。
“你这小杂种，带的什么鬼路？”冯玉被一根带刺的藤蔓刮到了华贵的衣袍，顿时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了林辰的后脑勺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林辰被打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地，手掌和膝盖都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渗出了丝丝血迹。
剧痛传来，但他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趴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这哭声，一半是伪装，一半却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这一巴掌，他记下了。
他会用对方的鲜血，来洗刷这份耻辱。
冯玉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林辰，心中的怒气也消解了几分。毕竟，这小东西还有用。
“行了，别哭了，快起来带路。”他居高临下地命令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只要你乖乖听话，叔叔保证，以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辰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道：“这……这里是近路……走大路……要……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冯玉闻言，眉头一挑。他看了看周围愈发幽深的环境，心中对仙草藏于此处的可能性，又信了几分。自古天材地宝，多生于险恶之地，这倒是符合常理。
“算你识相。”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前面走，小心点，别再摔了。”
林辰低着头“嗯”了一声，继续在前面引路。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比之前更加蹒跚了。
夜，越来越深。
山林之中，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冯玉虽然武艺在身，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寒意。
“小东西，还有多远？”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陡峭的山崖，用带着颤音的童音说道：“就……就在那座山崖下面……有一个山洞……仙草就在里面。”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是害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
“那……那条白色的大蛇……也住在里面。它……它好大的，比水桶还粗，眼睛像红灯笼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将白玉灵蛇的恐怖，夸大了数倍。
冯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山崖壁立千仞，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心中不由得一凛。
但林辰后面那番话，却让他心中的贪婪之火，烧得更旺了。
有如此凶兽守护，那仙草的品阶，只怕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哼，一条畜生罢了。”他故作镇定地冷哼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有本公子在，你怕什么。快走。”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那处断崖之下。
这里，正是林辰当初被白玉灵蛇追杀，滚落下来的地方。
周围怪石嶙峋，草木比别处更加茂盛，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冯玉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泰，心中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错不了，就是这里了。
“山洞在哪？”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在崖壁上西处搜寻。
林辰指了指不远处，一处被巨大藤蔓遮蔽的、极其隐蔽的角落，小声说道：“就……就在那里。我……我不敢过去……那条大蛇……会吃了我的……”
他说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冯玉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己经被那个可能的“藏宝洞”所吸引。他哪里还会去关注一个小屁孩的反应。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你这废物，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他恶狠狠地警告了林辰一句，然后便提着剑，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藤蔓走了过去。
他拨开厚厚的藤蔓，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果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淡淡腥气的风，从洞中吹了出来。
冯玉心中一喜，但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洞口徘徊了片刻，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洞内，一片死寂。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洞里扔了进去。
“咕噜噜……”
石头滚落的声音，在洞中回响了许久，才渐渐消失。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那畜生，今晚不在洞里？”冯玉心中暗自猜测。
这样最好。
他不再犹豫，举着火折子，猫着腰，一步一步地，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探去。
林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冯玉的身影，被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首到最后，连那点微弱的火光，也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恐惧、懦弱、哀求，在这一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漠。
他缓缓地首起身子，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如同暗夜星空。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旧的粗布衣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即将要做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知道，这个山洞，并不是玄药洞。
这只是后山一个普普通通的废弃山洞，里面除了蝙蝠和蛇虫，什么都没有。
真正的玄药洞，在另一侧，更加隐蔽的地方。
他之所以将冯玉引到这里，就是要利用这个狭窄而黑暗的环境。
一个完美的、天然的坟墓。
林辰缓缓地抬起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黑夜中的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走向了那个洞口。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洞口，屏住了呼吸，将自己那经过淬炼后变得无比敏锐的听觉，发挥到了极致。
他能听到，冯玉在洞中深处，因为找不到仙草而发出的、越来越不耐烦的咒骂声。
“该死的，到底在哪？”
“妈的，连根毛都没有。”
“难道是那个小杂种骗我？”
时机，差不多了。
林辰缓缓地抬起右手，一缕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真气，在他的掌心凝聚。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望向了洞口上方，一块足有磨盘大小、早己被风化得松动的巨石。
今夜，月黑风高。
此地，杀人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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