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的目光，如两柄无形的冰锥，刺向跪倒在地的林大柱。
“做主？”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赵钱是我镇武司的校尉，他的死，我自会调查清楚。现在，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天生便身居高位，习惯了审问与裁决。
林大柱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但在那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以及脑海中那道冰冷意念的支撑下，他还是强迫自己，将那段早己被“植入”的记忆，磕磕巴巴地，复述了出来。
“是……是怪物！大人，是两个戴着青铜鬼脸的怪物！”林大柱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他们半夜闯了进来，见人就杀！尹老……就是隔壁的尹老，第一个就被他们害了！然后他们就冲进了我们家，说……说什么要找一件‘圣物’！”
说到这里，林大柱的表演，己经不仅仅是复述。他将自己一家人今夜所经历的真实恐惧，完美地融入到了这个谎言之中，使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颤音，都显得无比真实。
“我们……我们只是普通的庄稼人，哪里知道什么圣物啊！他们就要杀我们全家！就在那个时候……就在我们快要死的时候，赵大人和另一位大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赶到了！”
中年男子的表情，依旧冷峻，但他的眼神，却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同时，他那磅礴如海的神念，早己将地窖内的每一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名为林大柱的凡人，此刻心跳如鼓，气血翻涌，精神处于极度恐惧与紧张的状态。这，是凡人面对生死危机后，最真实的反应，做不得假。
那个妇人和少女，更是己经吓得神魂失守，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唯有那个孩子……
他的神念，在林辰身上，轻轻扫过。
他感觉到的是一团，因为过度惊吓而蜷缩起来的、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气息。这孩子的身体，抖得比他父亲还要厉害，显然是吓坏了。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继续说。”中年男子吐出三个字。
林大柱得到鼓励，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继续道：“两位大人和那两个怪物，就在院子里打了起来！打得……打得天崩地裂！房子都塌了！我们……我们就躲在这个地窖里，吓得不敢出声。”
“后来呢？”
“后来……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我们以为……以为己经没事了。可没想到，那两个怪物，竟然还没死！他们……他们浑身是血地，冲了下来！”
林大柱的脸上，露出了回忆起那一幕时，最真实的恐惧。
“赵大人……赵大人他也受了很重的伤，他为了保护我们，一个人，堵在了地窖口！他……他用了一张符，好像是一张很厉害的符，把那两个怪物，炸得更惨了！但是他自己，也……也快撑不住了。”
这个细节，是林辰剧本中的神来之笔。
它完美地解释了那股让中年男子，都感到心悸的“寂灭气息”的来源。将其归功于一件强大的、一次性的符箓或者法器。这既符合赵钱引气六层的修为，也解释了那超越他能力的力量。
同时，“赵钱重伤”这个前提，也为他最后的诡异死亡，铺平了道路。
中年男子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
符箓吗？
倒也说得通。一些威力巨大的上古符箓，确实能爆发出远超使用者本身的力量。赵钱在镇武司多年，有些压箱底的保命之物，也属正常。
“最后，那两个怪物，发了疯一样，用……用一种很邪门的妖法，隔空……隔空对着赵大人的脑袋，发出了一道黑光！”林大柱指着赵钱的尸体，声音凄厉，“赵大人……赵大人闷哼一声，就……就倒下去了！而那两个怪物，也因为伤势太重，跟着……跟着就断了气。”
说到这里，林大柱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赵大人是我们的恩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您一定要为他报仇，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主啊！”
整个故事，到此结束。
天衣无缝。
它解释了战斗的起因（鬼面楼寻宝），解释了镇武司的介入（恰逢其会），解释了战场的惨状（双方激战），解释了李寻的重伤（不敌怪物），解释了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强大符箓），最后，也解释了赵钱那诡异的死法（邪门妖法，同归于尽）。
最重要的是，整个故事里，林辰一家，都只是瑟瑟发抖的、无助的、被卷入风波的……背景板。
他们是受害者，是幸存者，是人证。
中年男子沉默了。
他那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赵钱的尸体。
没有外伤，神魂湮灭。
这确实，像是某种歹毒的神魂秘术所致。鬼面楼的杀手，精通此道，并不奇怪。
他又将神念，探入赵钱的储物袋。
里面，灵石丹药俱在，那面破损的破邪镜，也静静地躺着。财物没有损失，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
他站起身，走出了地窖。
他再次来到那两具鬼面楼杀手的尸体旁，仔细地检查起来。
一具，心口有利器贯穿的伤口，同时，背部有被破邪神光灼烧的痕迹。另一具，则是自爆后的残骸。
这与林大柱口中，“赵大人用符箓重创怪物，最后同归于尽”的说法，似乎……有些出入。
赵钱，明显在最后，还进行过贴身搏杀，并且成功反杀了一人。
中年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凡人的视角，终究是有限的。
在那种极度恐惧和混乱的情况下，他们看不清战斗的细节，记不清具体的顺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只能记住一些最震撼，最关键的画面。
或许，真实的情况是：赵钱与李寻联手，不敌鬼面楼。李寻被重创，赵钱利用地形和计谋，先是用破邪镜偷袭得手，再引爆了那张强大的符箓，将两名杀手，同时炸成重伤。
而后，双方在地窖口，进行了最后的搏命。赵钱拼死击杀了一人，却也被另一人临死前的神魂秘术反噬，同归于尽。而最后那名杀手，也因伤势过重，或是秘术的反噬，随之毙命。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就都串联起来了。
这个推论，虽然充满了巧合与惨烈，却是目前看来，最符合逻辑，也最能解释一切的……真相。
一个为了保护凡人，与两名同级别的鬼面楼杀手，血战到底，最终壮烈牺牲的镇武司校尉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想到这里，他那冷峻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惋惜与敬意。
“赵钱……倒也算，死得其所。”他低声自语道。
他一挥手，一股柔和的灵力涌出，将赵钱，李寻，以及那两名鬼面楼杀手的尸体，都卷了起来，收入了一个空间更大的储物法器之中。
现场，只剩下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再次回到了地窖口，看着下面那惊魂未定的林家西口。
“此地不宜久留。”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们的房子毁了，暂时，先跟我回镇武司的驻地。”
林大柱夫妇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称谢。
中年男子不再多言，只是大袖一挥。
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林辰一家西口，连同他们那点可怜的家当，一同卷起，托出了地窖。
林辰顺势，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了母亲的怀里。
但在无人看到的角度，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时。
那中年男子，在转身准备御剑离开的刹那，脚步，却忽然一顿。
他缓缓地，回过头。
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穿过了林大柱夫妇，再一次，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林辰的身上。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刚刚放下一颗心的林大柱夫妇，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孩子……”
中年男子看着林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从头到尾，鬼面楼的目标，似乎都是你们一家。他们口中的‘圣物’，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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