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初冬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悄然覆盖了蒙县新垦的农田。司马绍站在城楼上，望着银装素裹的田野，心中却无半点诗意。屯田制的推行虽初见成效，但越冬粮草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将军，各县粮仓清点完毕。”荀崧捧着账册，眉宇间带着忧色，“即便实行配给制，存粮也仅够支撑到明年开春。若遇战事，恐怕...”
司马绍的目光仍停留在田野上：“百姓家中存粮如何？”
“大多只能支撑月余。”荀崧叹道，“今年收成本就不佳，又经战乱，许多人家连种子粮都吃掉了。”
这时，徐逸匆匆赶来：“将军，周边各县豪强联名上书，要求降低田租，否则明年不再出租土地给屯田户。”
司马绍冷笑：“这些豪强，北府营与胡虏血战时不见人影，如今倒会趁火打劫。”
断耳猗怒道：“某家带兵去把这些白眼狼收拾了！”
“不可。”司马绍摆手，“武力解决不了问题。徐先生，你怎么看？”
徐逸沉吟道：“豪强们敢如此嚣张，必是得到某些暗示。某怀疑...与江东有关。”
正说着，亲兵急报：“将军，泗口守军截获一队商船，满载粮食，正要悄悄南下！”
司马绍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来了。走，去看看。”
泗口码头，十艘商船被北府营将士团团围住。船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到司马绍连忙跪下：“将军明鉴，小人是正当经商啊！”
司马绍抓起一把米，米粒金黄，显然是上等军粮。“这些粮食从哪里来的？”
“是...是从各地收购的...”
“收购？”司马绍冷笑，“江北正在闹粮荒，你却收购大量粮食南下？说！是谁指使的？”
船主支支吾吾，忽然咬破口中的毒囊，当场毙命。
荀崧检查尸体后道：“是死士。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司马绍沉思片刻，突然道：“把这些粮食全部分给百姓。”
众将愕然。徐逸急道：“将军，这可是重要证据...”
“证据有什么用？”司马绍目光扫过众将，“我们要的是民心。既然有人送粮上门，正好解燃眉之急。”
粮食分发下去，百姓欢欣鼓舞，北府营声望更隆。但司马绍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
当夜，他召集众将和幕僚，召开紧急军议。
“诸位都看到了，有人要在粮食上做文章。”司马绍开门见山，“若不能解决粮荒，开春之后，不用敌人来攻，我们自己就会崩溃。”
徐逸道：“当务之急是确保春耕。但种子粮严重不足，许多百姓连吃的都没有，更别说留种了。”
墨尘提议：“或许可以向慕容部购买牲畜，发展畜牧，减轻粮食压力。”
断耳猗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某家说，不如去江东‘借’粮！”
司马绍突然问：“各地豪强家中存粮如何？”
荀崧愤然道：“那些豪强粮仓堆满，却宁可粮食发霉，也不愿出售。”
“很好。”司马绍眼中闪过锐光，“他们不卖，我们就帮他们卖。”
三日后，蒙县县衙贴出告示：北府营将设立“平准仓”，以公平价格收购粮食，同时向百姓平价出售。
消息传出，豪强们嗤之以鼻。张家的新当家张公子甚至公开嘲笑：“司马绍真是异想天开，谁会卖粮给他？”
然而很快，豪强们就笑不出来了。
先是慕容部突然停止向江北豪强出售战马，理由是“粮价过高，马匹需留作自用”。
接着，西海商号宣布，只接受以北府营发行的“粮票”进行交易。
更让豪强们恐慌的是，各地突然涌现大量“义仓”，百姓可以用劳力换取粮食，而这些义仓的背后，都有北府营的影子。
“将军妙计啊！”徐逸由衷赞叹，“以工代赈，既解决了劳力过剩，又避免了首接施舍伤及百姓尊严。”
司马绍却无喜色：“这只是开始。豪强们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几日后，以张家为首的豪强联合起来，宣布大幅提高粮价，企图逼北府营就范。
消息传出，百姓哗然。蒙县街头甚至发生了抢粮事件。
“将军，动手吧！”断耳猗按捺不住，“让某家去把这些奸商的粮仓端了！”
司马绍却异常冷静：“不，我们要让他们自己把粮食吐出来。”
他吩咐徐逸：“先生可知道这些豪强最怕什么？”
徐逸沉吟道：“最怕...失去土地？”
“不止。”司马绍微微一笑，“他们最怕的，是失去特权。”
当夜，蒙县县衙连发三道政令：
一、重新丈量土地，按实有田亩征税；
二、实行“输籍定样”，重新核定各家户籍等级；
三、开设“科举”，选拔人才，不论出身。
三道政令如同三把利剑，首插豪强命门。更妙的是，这些政策看似与粮价无关，却让豪强们坐立不安。
“司马绍这是要掘我们的根啊！”张公子在豪强集会上疾呼，“若是让那些贱民也能做官，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豪强们议论纷纷，有人主张硬抗，有人建议妥协。
就在这时，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北府营在各地发现大型铁矿，正在招募矿工，待遇优厚！
这下连豪强家的佃户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解除租约，要去矿上做工。
张公子气急败坏，下令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佃户，要以“叛主”罪论处。
消息传到司马绍耳中，他立即亲自带兵赶到张家。
“张公子好大的威风。”司马绍冷冷道，“北府营治下，何时轮到你私设公堂了？”
张公子强自镇定：“将军，这些刁民违约背主，按律当惩！”
“律？”司马绍挑眉，“哪家的律？是你张家的律，还是北府营的律？”
他一挥手：“放人！从今日起，江北废除人身依附，所有佃户可自由选择去留！”
百姓欢呼雷动，豪强面如死灰。
当夜，张公子秘密求见：“将军，张家愿捐粮五千石，只求保留部分特权。”
司马绍淡淡一笑：“五千石？张公子真是大方。不过我要的不是粮食，而是态度。”
他取出一份名单：“明日午时，我要在县衙看到这些家族的当家人。告诉他们，这是最后的机会。”
次日午时，蒙县县衙座无虚席。江北各大豪强的当家人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
司马绍步入大堂，开门见山：“今日请诸位来，只为一事：江北要建立新秩序，诸位是顺应时势，还是逆流而行？”
众豪强面面相觑，最终纷纷表示愿意合作。
三日后，北府营宣布成立“江北民生堂”，由各大豪强出资，北府营监管，专门平抑粮价，保障民生。
困扰多时的粮荒问题，终于得到缓解。
然而司马绍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这日，他接到密报：王敦派特使秘密北上，正在联络各地豪强。
“将军，要不要...”荀崧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司马绍摇头：“让他联络。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哪些人真心归附，哪些人包藏祸心。”
他走到窗前，望着又开始飘落的雪花。
乱世之中，最难的从来不是沙场征战，而是人心向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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