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县校场上的杀气，持续了整整三日。新兵们在那日将军冷峻的目光和“帮胡虏想起来”的号令下，褪去了最后一丝散漫，操练的呼喝声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老兵们则沉默地擦拭着刀剑，检查着弩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
县衙如今己改称“平北将军府”的正堂内，烛火通明。司马绍坐在主位，下方左侧是以荀崧为首的武将，右侧是以徐逸为首的文吏及幕僚。气氛比校场更加凝重。
“据断耳猗最新传回的消息，”司马绍指尖点着铺在长案上的简陋地图，“那支屠村的胡骑，属于石虎部下悍将桃豹的前锋斥候营。主力约三千骑，目前驻扎在黑风峪以北八十里的野马原，按兵不动，似在等待后续指令或观察我军反应。”
荀崧眉头紧锁：“桃豹？是老对手了。此人用兵稳健，不好对付。三千精锐胡骑，若放任其在边境游弋，如芒在背。将军，某愿率本部兵马，汇合断耳猗狼骑，将其驱赶或歼灭！”
一名年轻的参谋起身反对：“荀将军勇武可嘉，但桃豹非鲁莽之辈，既敢陈兵边境，必有后手。且其背靠野马原，地势开阔，利于骑兵机动。我军若主动出击，兵力相若尚难言必胜，若其有伏兵或援军，恐遭反噬。眼下王敦在南方虎视眈眈，我军兵力不宜过度北调，陷入两面作战之窘境。”
这参谋名叫陆骏，是徐逸近期提拔的年轻才俊，虽无实战经验，但于军略图上推演极为精到。
荀崧冷哼一声：“难道就任由胡虏在我家门口耀武扬威，屠我子民而无所作为？如此怯战，岂不寒了江北百姓之心，壮了胡虏之胆？”
陆骏脸一红，欲要争辩，司马绍抬手止住了他。
“荀将军所言，是血性。陆参军所虑，是持重。皆有其理。”司马绍目光扫过众人，“桃豹三千骑，是饵，也是探路石。石虎想看看，我司马绍在面临江南压力时，敢不敢，能不能，在北边跟他硬碰硬。”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从野马原向南划过：“我们若大军北调，王敦在广陵的水师，恐怕立刻就会北上‘巡防’，卡住泗水甚至淮水。届时，我北府营将被割裂，首尾难顾。”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局势的凶险。
“但若置之不理，”司马绍语气转冷，“如荀将军所言，民心士气受损，胡虏气焰更炽，下次来的就不是三千，可能是三万。”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地下达指令：
“一、荀崧，你部兵马不动，继续镇守蒙县，严密监视南方。但要大张旗鼓，做出随时可北上迎击胡虏的姿态，辎重粮草，向前线转运。”
“二、传令断耳猗，狼骑全部撒出去，像猎犬一样盯死桃豹部。但不许接战，只许骚扰。截其小股侦骑，断其水源，夜间鼓噪，我要让桃豹部寝食难安，摸不清我军虚实主力何在。”
“三、徐逸，檄文要发，但要变个写法。不提王敦，只控诉胡虏暴行，号召江北军民同仇敌忾。作者“萧老先生”推荐阅读《悍晋：重生太子定狼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同时，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给建康郗鉴，请他奏明朝廷，陈明胡虏南侵之危，请朝廷（实则是逼王敦）表态，是否愿见江北屏障尽毁，胡骑首抵长江？”
“西、陆骏，”司马绍看向年轻参谋，“你带几个人，持我手令，秘密前往野马原周边，查探地形、水源，尤其是可能设伏或藏兵之处。我要知道桃豹所有的倚仗。”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既有强硬的反制，又有深远的谋略。众将僚心中稍定，齐声应诺。
荀崧忍不住问：“将军，那……桃豹主力，就任由他待在野马原？”
司马绍眼中寒光一闪：“让他待着。他现在是钉在我眼前的一根钉子，拔了会流血，但也能让他后面的主子看清我的决心。等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或者找到了最佳时机，这根钉子，我会连根拔起，让他付出十倍代价！”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忙碌。司马绍独坐堂中，揉着眉心。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孤独而沉重。
与此同时，江北与江东交界处，泗水南岸。
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缓缓靠岸。船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点头哈腰地接受着北府营水寨哨卡的检查。货物是常见的江南布匹和瓷器，并无异常。
哨卡队正例行公事地盘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货船驶入北府营控制的河道。
然而，在货船底舱一个隐蔽的夹层里，一个黑影悄然滑入水中，口中衔着一根芦管，如同水鬼般向岸边潜去。此人水性极佳，对北府营沿河的哨卡布置似乎也颇为熟悉，轻易避开了巡逻的船只，在一个荒草丛生的河湾上了岸。
他脱下湿漉漉的水靠，露出一身江北百姓常见的短褐，眼神锐利地西下扫视一番，随即像狸猫一样钻入树林，消失不见。他的目标，正是蒙县方向。这是王敦方面派出的众多暗谍之一，他们的任务，是摸清北府营的真实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司马绍对北方胡虏的确切态度。
而在北方，断耳猗亲自带队，潜伏在野马原边缘的一处高地上。月光下，可以远远看到胡虏营地的点点篝火，连绵一片，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
一个狼骑哨探悄无声息地摸回来，低声道：“头领，摸清楚了。胡虏营地防守严密，巡逻队交叉往复，不好靠近。但他们在西边二十里处的一条小河上游饮马，守备相对松懈。”
断耳猗独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好靠近主力，那就先剁了他的爪子！带五十个弟兄，跟我去饮马地。记住，不要活口，动静闹大点，把马惊了最好！”
夜色中，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在边境线上悄然展开。
江北的春天，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司马绍的案头，一边是断耳猗不断送回的关于胡虏动向的密报，一边是徐逸整理的关于江东异动的信息。而他自己布下的棋局，也刚刚开始落子。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关乎江北乃至更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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