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酱油……用黄豆？”
苏晚晴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让院子里本就凝重的空气瞬间冻结。苏振海、柳氏和苏文轩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她。
“晴儿，你……你莫不是急糊涂了？”苏振海的声音干涩，“自古以来，制酱哪有不用豆子的道理？那不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了吗？”
“是啊，姐姐，”苏文轩也急了，“没有豆子，哪来的豆香和鲜味？我们拿什么跟钱家斗？”
苏晚晴没有立刻解释。她知道，要颠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需要的是事实，而非言语。
她转身走进柴房，片刻后，提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走了出来，背篓里放着一把小巧的镰刀和一把柴刀。
“爹，文轩，跟我上山。”她言简意赅地说道。
“上山？”苏振海更糊涂了，“上山做什么？难道山里能长出豆子来？”
“山里长不出豆子，”苏晚晴将背篓背在自己纤弱的肩上，语气却异常坚定，“但山里，有比豆子更鲜美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理会家人的错愕，径首打开院门，朝着镇外的西山走去。
苏振海和苏文轩对视一眼，虽然满心疑窦，但出于对苏晚晴的信任，还是快步跟了上去。柳氏则担忧地站在门口，不住地叮嘱他们小心。
清河镇西山，山势并不险峻，山上林木繁茂，是镇上百姓平日里砍柴、采摘野果的地方。
苏晚晴走在前面，脚步轻快。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但融合了灵魂后，似乎也汲取了来自现代的一丝坚韧。她没有沿着常人踩出的小路走，而是凭借着脑海中丰富的植物学知识，专往那些林木幽深、潮湿阴暗的地方钻。
“晴儿，你到底要找什么啊？”苏振海跟在后面，被树枝刮得衣衫不整，气喘吁吁。
苏晚晴没有回头，只是仔细地观察着脚下的土地和腐烂的树木。“爹，您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制曲的‘小东西’吗？”
“记得，你说那是‘好东西’。”
“对。其实，那些‘好东西’，它们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能把一样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比如，它们能把豆子里的‘呆东西’，变成让我们舌头感到鲜美的‘活东西’。”苏晚晴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着蛋白质水解成氨基酸的过程，“所以，我们制酱油的关键，不是豆子本身，而是豆子里含有的那种‘呆东西’。”
“那……山里什么东西有那种‘呆东西’？”苏文轩好奇地问。
“很多。”苏晚晴的目光在一片腐朽的断木上停了下来。那里，一丛丛、一簇簇褐色的、如同小伞般的菌类，正迎风而立。
她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落叶。
“找到了。”她轻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苏振海和苏文轩连忙凑过去，只见那些断木上，长满了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这不是……蘑菇吗？”苏振海失望地说道，“晴儿，这东西虽然也能吃，但味道寡淡，还带着股土腥味，怎么能拿来做酱油？”
清河镇的百姓也会采摘蘑菇，但大多是焯水后凉拌，或是晒干了冬天炖汤，从未有人想过用它来制酱。
“爹，此菇非彼菇。”苏晚晴摘下一朵，递到父亲面前，“您仔细看，这种蘑菇，菌盖肥厚，菌褶细密，颜色是纯正的茶褐色。最重要的是，您闻闻它的味道。”
苏振海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闻了闻。一股独特的、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那不是寻常蘑菇的土腥味，而是一种类似于坚果和熏肉混合的异香。
“这……”
“这叫香菇。”苏晚晴笃定地说道，“它的鲜美，远胜于寻常菌类。而且，它体内含有的那种‘呆东西’，一点也不比黄豆少。用它来制曲，做出的酱油，鲜味只会更上一层楼！”
在二十一世纪，利用蘑菇等菌类提取物制造复合调味品，是再成熟不过的技术。香菇本身就富含鸟苷酸，这是一种天然的强效增鲜剂，其鲜度是味精的数十倍。用它来弥补没有黄豆的蛋白质短板，再结合自己独门的制曲技术，苏晚晴有十足的把握，能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风味绝伦的菌菇酱油。
“用蘑菇做酱油……”苏振海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他看着女儿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的疑虑，不知不觉又消散了大半。
“好！我们就采这个！”
有了目标，三人立刻行动起来。苏晚晴负责辨认，只采摘品质最好的香菇，苏振海和苏文轩则负责采摘和清理。他们很快就装满了整整一个大背篓。
下山的路上，苏晚晴并未停歇。她的目光又被一种攀附在老树上的藤蔓吸引了。那藤蔓上，结着一串串黑色的、如同小豆子般的果实。
“这是什么？”苏文轩问。
“野胡椒。”苏晚晴摘下一颗，捻开，一股辛辣刺激的香气立刻散发出来，“钱掌柜不是喜欢囤积居奇吗？我们就给他再加点料。酱油，可以有很多种味道。”
一个全新的产品系列，在她的脑海中己然成型。原味酱油、菌菇酱油、甚至，还有麻辣风味的酱油！
当三人满载而归，回到酱园时，柳氏看到那满满一筐的蘑菇，也是一脸茫然。但在听完苏晚晴的解释后，她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女儿，立刻动手，帮着一起清洗、晾晒。
接下来的两天，苏家酱园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
对外，苏晚晴严格执行着“限量销售”的策略。每天一开门，二十罐酱油和十罐香醋，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许多来晚了的客人，只能失望而归，这反而更激起了人们的购买欲望。“苏记酱油金贵难买”的名声，不胫而走。
对内，苏家则在苏晚晴的指导下，开始了菌菇酱油的秘密研制。
清洗、切片、晾晒、蒸煮……香菇的处理，比黄豆要复杂得多。但苏振海和苏文轩干劲十足，没有半句怨言。
最关键的制曲环节，苏晚晴更是亲力亲为。她将之前培育好的米曲霉菌种，小心翼翼地接种在蒸熟的香菇和麦粉混合物上，再搬入那间神秘的“育儿室”。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奇迹的再次降临。
而另一边，钱富贵正悠闲地在他的酱园里喝着茶。他派出去的伙计回报，苏家这两日果然没有买到一粒黄豆，每天卖出的酱油数量也锐减。
“哼，我看她苏晚晴能撑几天！”钱富贵得意地呷了口茶，“等她那点存货卖完，我看她拿什么来卖！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地把方子交出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苏家山穷水尽，苏晚晴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场景，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快意的笑声。
第三天清晨，苏家厢房的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一股比上次豆曲更加浓郁、更加霸道的香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那香气中，不仅有曲香，更夹杂着香菇经过发酵后，升华了的、醇厚无比的菌香。
苏振海只闻了一下，就激动得浑身颤抖：“成了！晴儿，成了！”
竹匾上，黄绿色的菌丝再次繁盛地开满了花，将褐色的香菇片完全覆盖，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菌毯”。
新的酱曲，成功了！
苏家上下，一片欢腾。
然而，就在他们将新曲入缸，准备进行下一步发酵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敲响了苏家的大门。
来人是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食盒。
“请问，哪位是苏晚晴小姐？”那管家态度谦恭，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晴心中一凛，走了出来：“我就是。”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颔首，随即侧身，让小厮将食盒呈上。
“我家主人，是县城‘醉仙楼’的掌柜。听闻苏小姐手中有独门调味秘方，特命小的送来一份本店的招牌菜‘神仙鸡’，想请苏小姐品鉴一二。”
醉仙楼！
苏振海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整个清河县最大、最有名望的酒楼，据说连县太爷都是座上常客。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苏晚晴心中念头飞转，她知道，自己的酱油，终究是引起了真正行家的注意。这既是机遇，也可能是更大的危机。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位管家。
管家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微微一笑，又补充道：“我家主人还说了，若苏小姐的调味品，真能让这‘神仙鸡’的味道更上一层楼，他愿出百两纹银，求一合作。但若……名不副实，那便是欺世盗名，我醉仙楼在清河县，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话语温和，威胁之意却毫不掩饰。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生意，而是一场无法拒绝的考验。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院中那口刚刚入曲、尚未发酵的菌菇酱缸，又看了看桌上那几瓶己经所剩无几的黄豆酱油。
她知道，黄豆酱油虽然新奇，但要折服醉仙楼那样的大酒楼，恐怕还差了一点火候。而真正的王牌——菌菇酱油，却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挑战，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凶险。
她缓缓伸出手，在那位管家深邃的注视下，揭开了食盒上的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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