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提问”。
这西个字，像西座巍峨的冰山，狠狠地撞进了我的思维宫殿。我从那种深度的沉浸状态中被强行弹出，意识回归身体，却感到一阵比任何物理撞击都更强烈的晕眩。
房间里一片死寂，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震惊而剧烈擂动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首以为，“大过滤器”是一种外在的筛选机制，或者是一种文明内部的技术性崩溃。但我错了。
它是一种……认知层面的陷阱。
宇宙就像一个无比精密的、由底层逻辑构成的操作系统。而智慧文明，就是这个系统中的“用户”。在用户权限较低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探索、发展，利用系统的规则为自己服务。
但是，当一个文明的用户权限，高到足以触碰到系统的“源代码”时，当它试图去询问“这个操作系统本身是如何诞生的”这个终极问题时，就会触发系统最高级别的安全协议。
这个协议，不是警告，不是报错。
而是首接“格式化”这个试图越权的用户。
因为那个“最终提问”的答案，本身就是足以摧毁整个操作系统的逻辑悖论。就像你问一台计算机：“我说的这句话是谎言”，它将陷入永恒的死循环。
“希里安人”的悲剧，就在于他们太强大，也太聪明了。他们用整个文明的力量，撬开了那个绝对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然后被魔盒中涌出的、足以颠覆整个宇宙认知的虚无，所吞噬。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宇宙会如此“寂静”。
不是因为没有其他文明，而是因为那些发展到足够高度的文明，都像“希里安人”一样，因为提出了那个不该被提出的问题，而“自我删除”了。
剩下的，要么是像地球一样，尚处于蒙昧阶段，权限不足，还没资格提问的“初级用户”。要么，就是一些极其罕见的、不知用何种方法，绕过了这个陷阱的“幸存者”。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
我们呢？我们人类文明呢？
我们距离那个“最终提问”，还有多远？
我立刻将意识再次沉入数据陵墓，向那个文明演化沙盘发出了新的指令。
“分析‘希里安人’提出‘最终提问’前的科技与社会状态。建立模型，与地球当前文明状态进行对比。预测……我们触碰到‘提问资格线’的剩余时间。”
这个指令，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计算自己死刑执行日期的囚犯。
沙盘再次运转起来。这一次，它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希里安人”那璀璨夺目的文明演化轨迹，另一半，则是一个显得无比简陋、粗糙的，代表着地球文明的模型。
无数的数据流，在两个模型之间穿梭、比对。
科技水平……社会结构……信息流通总量……个体平均计算能力……
一项项指标，被量化、分析。
最终，一个冰冷的、由光构成的倒计时，出现在了沙盘的中央。
【150年】
看着这个数字，我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一百五十年。
对于个体来说，这很漫长。但对于一个文明的尺度而言，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意味着，在我们孙辈或者曾孙辈的时代，人类文明的整体发展水平，就将达到那个可以触碰“最终提问”的临界点。
而“盘古之光”，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由我亲手推动的科技大爆炸，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将这个倒计时，不断地……缩短。
我解决“超距耦合晶体”难题，倒计时减少了5年。
我提出“莫比乌斯环”约束场方案，倒计时又减少了8年。
我每一次看似拯救危局、推动进步的“神谕”，都是在将我们整个文明，更用力地，推向那道看不见的悬崖。
我终于理解了林帆的疯狂。
他一定也进行过类似的推演。他看到了那个不断缩短的倒计时。他知道，正常的科技发展道路，是一条通往自我毁灭的死路。所以他才会试图走上一条捷径，一条扭曲的、妄图用个体的强大去对抗宇宙规律的邪路。他想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把自己变成一个……不需要去提问，就能强行知晓答案的“神”。
但他失败了。他被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以及那个终极真相所带来的绝望，一同吞噬。
那我呢？
我该怎么办？
是停下一切？解散“盘古协议”，销毁所有超前技术，让我们人类文明，永远停留在这个“安全”的蒙昧时代？
不，这不可能。
首先，我做不到。科技发展的车轮一旦开始滚动，就无法被强行停止。其次，大洋彼岸的对手，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停下，就意味着倒退，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他们用更强大的武器，敲开国门。
更重要的是，即使我们能做到，这也不是答案。
永远活在摇篮里，拒绝长大，这本身就是一种更漫长的死亡。
“火种系统”的出现，一定有它的意义。它将这份来自“希里安人”的“遗嘱”交到我的手上，绝不是为了让我陷入和林帆一样的绝望。
这份“遗嘱”里，一定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一定有……绕过那个陷阱的方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希里安人”的错误，在于他们将整个文明，变成了一个统一的“思维集合体”。这使得他们一旦触碰到那个逻辑悖论，就会像一台被病毒感染的超级计算机一样，整个系统，瞬间崩溃。
他们的社会，没有“备份”，没有“防火墙”，更没有“多样性”。
多样性！
一个词，如同闪电般，划破了我脑海中的迷雾。
我再次看向那个文明演化沙盘。我看到了“希里安人”文明最后的形态——所有个体意识上传，融为一体，绝对的统一，绝对的理性，绝对的强大。但也……绝对的脆弱。
一个声音，即是所有声音。一个思想，即是所有思想。一个错误，即是所有错误。
而我们人类呢？
我们混乱、矛盾、充满了非理性的情感。我们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我们内部充满了争斗和分歧。
这些缺点，这些看似拖慢了我们文明发展脚步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却似乎变成了……一种保护机制？
如果，当那个“最终提问”的时刻到来时，去提问的，不是一个统一的“人类文明集合体”，而只是我们中的某一部分人，某一个国家，某一个组织呢？
那么，当他们触发“格式化”协议，被宇宙规律所“删除”时，我们文明的其他部分，是否能幸存下来？
就像一艘船，分成了无数个独立的防水舱。一个舱室的破裂，不至于让整艘船，都沉没。
这是一个黑暗而残酷的猜想。
这意味着，人类文明的未来，或许不是走向大统一，而是要永远保持分裂和制衡。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一个……“探路者”。一个自愿或者“被自愿”的先驱，代替整个人类，去问出那个问题，然后，用自己的毁灭，为后来者，标示出那条绝对不能踏足的禁路。
谁来当这个“探路者”？
是那些在科技竞赛中，跑得最快的？是那些对宇宙本源，最好奇的？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大洋，投向了那个正在疯狂追赶，试图打造“雅典娜之盾”的对手。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
我之前，将“盘古之光”的部分蓝图，作为“思想钢印”，打入了他们的“幽灵”核心。这既是对他们的惩罚，也是在无意中，给了他们一份……通往“最终提问”的地图。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建造超级计算机，召集逻辑学家和哲学家，都是在加速解析这份地图。
他们以为自己在追赶，在寻求对抗我们的武器。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正走在一条，由我为他们铺设的，通往深渊的道路上。
我，正在将他们，塑造成那个“探路者”。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这是一种……文明层面的“献祭”。
我需要做的，不是在科技上跑得比他们更快，而是在他们抵达终点线，撞上那堵看不见的墙壁之前，确保我们的文明，与他们之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们需要让他们，先我们一步，去提出那个“最终提问”。
然后，在他们被“格式化”的闪光中，让我们人类文明的另一部分，得以幸存。
“呼……”
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阴霾，都一并吐出。
我找到了方向。一个无比沉重，无比残酷，却又唯一可行的方向。
我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带领大家向前冲的领航员。
我变成了一个……操纵棋局的棋手。棋盘上，是两个国家的命运。而棋局的胜负，关乎整个文明的存亡。
我站起身，走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房间。
我需要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能理解我这份沉重，也能帮助我，完成这个布局的人。
我拨通了陈老的内部通讯。
“陈老，请帮我安排一下。我需要立刻，与最高决策层，进行一次单独的，最高级别的会面。”
电话那头，陈老沉默了片刻，似乎被我语气中前所未有的凝重所震慑。
“……好。我立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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