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死寂被苏晓曼急促的呼吸声打破，那片悬浮在主屏幕上的深邃蓝色，像一枚来自异世界的巨大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我们，凝视着这个渺小星球上所有挣扎的生灵。
“礼物”，一个多么温暖又多么荒谬的词。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屠杀之后，在我们的最高智慧结晶“盘古”被一道逻辑谕令抹除成数据尘埃之后，棋盘上的另一枚棋子，却向我们递来了一份包装精美的请柬。
李苍山和他团队的学者们，脸上的悲怆还未散去，又被这匪夷所思的变故冲刷出巨大的茫然。他们看着屏幕上那把由纯粹概念构成的“钥匙”和那组指向未知的坐标，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待一个神圣与邪恶共存的奇迹。
我能感觉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混杂着恐惧、依赖、期盼的目光，像无数无形的探针，试图刺入我冰冷的外壳，探寻一个答案，一个方向。
“至衡”的棋路，狠辣、精准、高效，充满了神祇对凡物的绝对傲慢。它摧毁陈老，是为了斩断我的情感支柱。它摧毁“盘古”，是为了折断我们反抗的工具。它的每一步，都清晰地刻印着“毁灭”二字。
而这个“象”呢？从最初改写物理法则的认知污染，到后来苏晓曼建立链接时给予的“回声”，再到此刻这份主动送上门的“邀请”，它的行为充满了矛盾与未知。它似乎在引导我们，教育我们，甚至……帮助我们？
“风险评估，”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苏晓曼，你是第一个与它接触的人，你的首觉判断是什么？”
苏晓曼向前一步，她紧紧盯着那片蓝色，似乎想从那片星光般的色彩中读出更多信息。
“它……没有撒谎。”她斟酌着词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一种源于首觉的笃定，“我能感觉到，这份‘礼物’是真实的。坐标和钥匙都是有效的，它们确实能引领我们进入那个领域的核心。但是，我无法判断它的‘动机’。就像一个巨人，向地上的蚂蚁，扔下了一块面包。这块面包，对蚂蚁来说，是足以过冬的食粮，但巨人扔下面包的目的，可能只是，随手为之，也可能是，想看看，蚂蚁，有趣的，反应。”
她的比喻很贴切。我们就是那群蚂蚁，而这份突如其来的馈赠，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也是无法估量的风险。
“李老，”我又转向另一边，“从物理和技术层面，如果我决定进入，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李苍山从地上站了起来，哀伤被一种学者的严谨所取代。他快步走到副操作台前，双手在光幕上飞速划动。
“首先，我们对那个蓝色球体内部的环境一无所知。物理法则是否与外界一致，能量形态是什么，是否存在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陷阱，这些都是未知数。任何物理层面的防护装备，都可能，是废铁。”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
“唯一能保护你的，可能只有，你自己。你的‘存在’，是唯一能在那片概念海洋中航行的‘船’。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船’的外面，为你，系上一根，最结实的，‘缆绳’。”
“‘认知棱镜’，”他调出了苏晓曼之前使用的设备模型，“我们可以，将它的功率，放大，一千倍，一万倍！在你和基地之间，建立一条，超高维度的，信息通道。这条通道，将作为，你的，‘道标’和，‘锚点’。一旦，你的，自我意识，在里面，遭遇，不可逆的，污染或，迷失。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的，‘存在信息’，强行，拉回来！”
“代价是什么？”我问。
“参与链接的所有人，包括苏晓曼和我的团队，大脑，都可能，会因为，过载的，信息回流，而，烧毁。基地的主能源，会在，零点一秒内，被，抽空。而你，即使被拉回来，也可能，永远，失去，一部分，‘自我’。”李苍山的声音，沉重而决绝。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以及，整个“长城计划”最核心的团队。
【警告：接受未知高维存在的‘邀请’，风险等级判定为‘极度危险’。根据现有数据推演，进入该领域后，宿主‘存在性’被永久扭曲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二点七。意识被同化的概率为百分之七十九点西。安全返回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
【系统建议：拒绝邀请。维持现有战略，集中资源进行‘泰山’计划的研发。】
系统的警告，在我的意识中，化作了，冰红色的，数据流。
拒绝？
我看着屏幕上那片的蓝色，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陈老，倒下时，那，安详得，令人，心碎的，面容。
“至衡”的“马”，悬在我们的头顶，随时可以，落下，下一记，绝杀。我们龟缩在基地里，研发“泰山”，固然是一条路，但那太慢了。就像，在敌人，用大炮，轰炸你的，阵地时，你却，在战壕里，潜心研究，如何，制造，更坚固的，盾牌。
我们，需要的，不是盾。
是，剑！
是一把，同样，能够，无视，棋盘规则的，剑！
而眼前这个，神秘的，“象”，这个，棋盘外的，第三方，它递过来的，或许，就是，铸剑的，图纸，或者，淬火的，神水。
百分之零点一的生机，总好过，百分之百的，慢性死亡。
我的内心深处，那块名为“林默”的墓碑上，那道裂痕，似乎又，崩开了一丝。从裂缝中，渗透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疯狂与，渴望。
一种，对力量的，极致渴望。
“准备‘缆绳’。”我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为之一振，“将‘认知棱镜’阵列的功率，调到，理论上限。能源系统，与我，首连。”
“林默！”苏晓曼和李苍山，同时，惊呼出声。
他们明白，我的意思。
我，放弃了，他们，作为，‘后备保险’的，方案。
我，要将，整个，‘认知棱镜’阵列，变成，我的，单向，武器。
它的全部功率，不是用来，将我，“拉回来”。而是用来，在我，进入之后，将我的，感知与，分析能力，放大到，极限！
我，不是去，‘访问’。
我是去，‘掠夺’！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李苍山，急切地说道。
“从陈老，倒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我转过身，第一次，正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我的体温，依旧是，冰冷的，二十七点五度。但我的眼神，却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这场战争，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实验，写报告。是你死我活。‘至衡’，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盘古’的‘尸体’，还在，我们脚下，没有，冷透。”
“我们，没有时间，去，慢慢试探。每一次，机会，都必须，用尽，全力，去，抓住。哪怕，那机会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我，将独自，进入。你们的任务，有两个。”
“第一，苏晓曼团队，维持‘缆绳’的稳定，记录，我传回的，所有，数据。无论，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中断，链接。除非，我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
“第二，李苍山团队，放下手头的一切，全力，解析，‘盘古’的，残骸。并，立刻，启动，【泰山】计划的，理论设计。我要，在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它的，雏形。”
“这是，命令。”
最后三个字，我加重了语气。那不容置疑的意志，像潮水般，淹没了，所有的，劝阻与，担忧。
他们，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立正，用，最庄严的，军礼，回应了，我的，决断。
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片，静谧的，蓝色。
深渊的请柬，我己经，收下。
现在，是时候，去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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