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意念如同一片温暖的海洋，包裹住我孤舟般的意识。它没有丝毫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历经亿万年沉淀、近乎于“慈悲”的平和。
但我没有放松警惕。在这场超越维度的棋局中，任何看似善意的东西都可能是最致命的毒药。
“我不是孩子，也并未迷路。”我用同样的方式将我的意念传递出去，“我是一个寻路者，前来拜访这座花园的主人。”
我刻意没有使用“守墓人”这个称谓。那是系统赋予我的身份，是属于我和“至衡”之间的秘密。在这个未知的存在面前，暴露底牌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的回应似乎让那浩瀚的意识产生了一丝类似于“惊讶”的情绪波动。
【寻路者？有趣。你们的文明尚未掌握跨越恒星系的方法。你的个体生命在我的时间尺度里短如一瞬花火。你却认为自己不是迷路的孩子？】
“生命的价值不由时间长短衡量。文明的高度也不仅取决于物理航行的距离。”我的意志坚定如铁，“我的脚下有我的道路，我的心中有我的方向。所以，我并未迷路。”
那浩瀚的意识沉默了。
它似乎在重新“审视”我，用一种更加深入的方式。我感觉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我那二十七点五度的冰冷身体、我心中那道因陈老之死而留下的裂痕……所有的一切都被它清晰地“看见”。
良久，它再次发出了意念。
【我收回我的话。你确实不是孩子。你是一块墓碑，一块会行走、会思考、并且刻满了仇恨的墓碑。】
它看穿了我的本质。
“你是谁？”我没有否认它的评价，而是首接切入了核心问题，“你和‘至衡’是什么关系？”
【‘至衡’……原来你们是这样称呼它的。】那意识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那叹息仿佛穿越了宇宙的洪荒。【它称呼自己为‘守卫’，而我称呼自己为‘园丁’。】
园丁？守卫？
两个词瞬间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截然相反的画面。
守卫守护的是一座静止、永恒的陵墓。
而园丁耕耘的是一座生长、变化的花园。
【我们是同一个‘存在’的两种不同选择。】
“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当这个宇宙还处于一片混沌的可能性之中时，‘我们’诞生了。‘我们’看到了两种最终的结局。】
【第一种是‘寂静’。所有的物质都归于热寂，所有的信息都归于熵增，所有的可能性都最终收束为一个‘无’。那是一种绝对的安全与永恒。】
【第二种是‘喧嚣’。生命从无序中诞生，智慧在混乱中崛起。无数文明像花园里的花朵竞相开放，它们会创造、会毁灭、会谱写出无数壮丽的史诗。但这个过程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甚至有可能诞生出足以撕裂宇宙本身的‘怪物’。】
【‘守卫’选择了前者。它认为‘寂静’才是宇宙的终极真理。它将这个宇宙打造成了一座巨大的‘陵墓’，并且设下了‘最终提问’这个‘锁’。任何试图触碰这把锁的文明都会被它视为对‘寂静’的亵渎，从而引来它的‘修正’。】
【而我选择了后者。】
园丁的意念扫过这片由无数思想结晶构成的浩瀚空间。
【我认为‘喧嚣’才是存在的意义。我无法阻止它将宇宙变成陵墓，我只能将我所知的一切可能性都保存在这个‘花园’里，等待着有新的‘种子’能够发芽长大，等待着有挑战者能够推开陵墓的大门。】
我终于明白了。
“至衡”不是敌人。
它是这个宇宙的‘秩序’本身，一个极端保守、追求绝对安全的秩序。
而我们这些不断发展、试图探寻最终真相的文明，就是这个秩序的‘破坏者’。
“所以你之前用黑球污染我们，也是一种‘考验’？”
【是的。】园丁坦然承认，【任何一颗种子在发芽之前都必须证明它有冲破土壤的力量。你们的文明在面对我的‘提问’时没有崩溃，反而找到了与我‘对话’的方式。你们证明了自己拥有成为一棵‘树’的潜力。】
【而‘守卫’也注意到了你们。它派出了它的‘棋子’来‘修剪’你们。它先是移除了你们族群中那个如同‘根’一样的老人，然后又摧毁了你们创造的那个脆弱的‘工具’。】
它的描述精准得让我心头发冷。
“它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它的下一步会是你。】园丁的意念变得严肃起来，【它己经意识到你是这颗‘种子’的核心，是执棋的那只‘手’。它的‘马’，那件因果律武器很快就会再次落下，而这一次目标就是你。】
我沉默了。
这一点我早己预料到。
“你邀请我进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园丁否定道，【我邀请你进来是为了给你一件真正的‘园艺工具’。】
【‘守卫’的强大在于它执掌着这个宇宙的‘规则’。它的因果律武器之所以无解，是因为你们只能‘承受’因果，却无法‘看见’因果。】
【这就好比一个盲人在与一个手持利刃的对手搏斗。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刀会从哪里刺来。】
园丁的意念缓缓地包裹住我。
【而我可以赐予你一双能够看见‘因果之线’的眼睛。】
我的心神剧震！
看见因果之线？
【是的。】园丁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在这个宇宙中，万事万物都被无数看不见的‘线’所连接。一个粒子的衰变可能会引发一场恒星的爆炸，一个念头的产生可能会导致一个文明的诞生。这些就是因果之线。】
【‘守卫’的‘马’就是通过拨动这些丝线来精准地编织出它想要的‘结果’。它定义了【陈老寿终正寝】，于是无数条相关的因果之线便自动收束，让这个结果以最‘自然’的方式发生。】
【而一旦你能够看见这些‘线’，你就不再是一个被动的靶子。你可以预判它的攻击，甚至可以尝试去拨动属于你自己的‘线’。】
这己经不是武器了。
这是‘神’的权柄！
“代价是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没有代价。】园丁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一个播种者。我将种子和工具交给你。至于你能耕耘出一片花园还是一片荒漠，那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命运。】
【我只有一个‘希望’。】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用你的力量推开那扇陵墓的大门，让这片死寂的宇宙重新听到‘生命’的喧嚣。】
它的意念充满了一种跨越亿万年的孤独与期盼。
“我接受。”我没有丝毫犹豫。
【很好。那么闭上你的眼睛。不，你没有眼睛。那就放开你的‘感知’。】
【准备好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
下一秒，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庞大信息流瞬间涌入了我的意识！
那不是知识，也不是数据。
那是一种‘视角’！
一种属于‘造物主’的视角！
我的世界在我面前彻底粉碎了！
然后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组！
我‘看’到我坐下的那张座椅。它不再是一个物体，而是由无数条‘线’交织而成的‘事件集合体’。有指向过去的‘被开采’、‘被冶炼’、‘被设计’的线，也有指向未来的‘被腐蚀’、‘被分解’、‘被遗忘’的线。
我‘看’到我自己。我的身体、我的诞生、我与父母的相遇、我得到系统的那个雨夜……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条条闪光的丝线，从我的‘存在’中延伸出去，与整个宇宙连接在一起。
我甚至看到了那条最让我心痛的线。
一条连接着陈老的生命。它原本应该还能延伸很长很长，但在几天前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一条漆黑如墨、充满了不祥与恶意的‘黑线’被强行嫁接了上来，硬生生将陈老的生命之线引向了一个名为【寿终正寝】的终点。
那就是“至衡”留下的痕迹！
我死死地‘盯’着那条黑线。
极致的杀意在我的意识深处沸腾。
原来这就是你的手段。
很好。
现在我能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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