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凝固的实体，在林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便扼住了天台上三十名幸存者的咽喉。
风声，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呜咽着掠过每个人的耳畔，宛若亡魂的哀嚎。方才还因劫后余生而升腾起的热度，顷刻间被抽干，空气变得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加冰冷刺骨。
希望的火焰，在燃烧至最旺盛的那一刻，被一盆来自地狱的冰水兜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僵硬地从那架悬停半空、如同审判之眼的无人机上挪开，最终汇聚于同一点——秦建国。
这位刚刚还被众人视作领袖与救星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站在人群中央，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病态的惨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不住地哆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原本还算沉稳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秘密被揭穿后，最原始、最纯粹的惊骇与恐惧。
“实验体734”……
“P3实验室”……
“你……究竟把什么东西，给放了出来？”
林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无形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之上，将他赖以伪装的镇定、权威与尊严，敲击得支离破碎。
“我……我……”秦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他想反驳，想怒斥这纯属无稽之谈，想用自己的身份和专业来压制这荒谬的指控。
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无人机那枚闪烁着红芒的冰冷镜头时，所有的话语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在那镜头的背后，有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正漠然地凝视着他，将他埋藏于心底最深、最肮脏的秘密，毫不留情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你是谁？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秦建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声音尖利而失真，听起来更像是一声绝望的悲鸣，“我们医院，根本没有什么‘实验体734’！你这是污蔑！”
他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场的幸存者，没有一个是傻子。
他们看着秦建国那副失魂落魄、色厉内荏的模样，再联想到这几日医院里发生的种种诡异变化——那些懂得协作、懂得埋伏、甚至进化出了“猎手”的怪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每个人心底疯狂滋生。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与秦院长有关？
难道他们一首生活在一场巨大阴谋的中心，而他们所信赖的领袖，正是那个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罪魁祸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院长……”一名年轻的护士用颤抖的声音轻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秦院长，我们医院的P3实验室，不是早就因为经费问题封存了吗？”另一位医生也提出了质疑。
“还有小张他……他只是被抓伤，为什么感染得那么快？这跟我们之前了解的病毒特性，完全不一样！”
一声声质问，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子，不断捅在秦建国早己崩溃的心理防线上。他环顾西周，看到的不再是信任与依赖的眼神，而是怀疑、恐惧，以及一丝丝正在酝酿的、择人而噬的憎恨。
人群中，周强沉默地伫立着，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甩棍。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张他在三楼检验科找到的、标有诡异记号的医院结构图。
那个指向P3实验室的、触目惊心的王冠标记。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神秘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和他们做一笔简单的“物资换庇护”的交易。
他是在索讨一笔横跨生死的因果。
他要的，不仅仅是那些冰冷的仪器与耗材。
他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关于这场末日灾变的，血淋淋的真相！
无人机依旧静静悬停，那个冰冷的声音没有因秦建国的否认而有丝毫动摇，它像最有耐心的猎手，欣赏着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挣扎。
“否认，是最低效的应对方式，秦建国。”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来回忆起某些细节。”
话音刚落，无人机的扩音器里，骤然传出了一段经过处理、充满杂音的录音。
“……滋滋……编号734……心率……突破阈值……失控了！快！注射镇定……啊——！”
录音很短，不过数秒。
但那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以及背景音里，那令人头皮发麻、仿佛野兽啃噬骨肉的“咔嚓”声，却像一根钢针，狠狠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如果说，方才的质问还只是一颗怀疑的种子。
那么现在，这段来自地狱的录音，就是催化剂，让这颗种子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是……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通话录音！”一名负责通讯维护的幸存者失声叫道，“这个频段是加密的！你怎么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对方，掌握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情报渠道和技术能力！
秦建国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在听到这段录音的瞬间，彻底崩塌。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了地上。
那段录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三天前，8月5日，末日降临的当晚，从P3实验室里传出的最后的声音。
他以为，所有的记录都随着那场“意外”而被物理销毁。
他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那场“意外”，被永远埋葬在钢铁铸就的坟墓里。
他错了，错得离谱。
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魔鬼……你是魔鬼……”秦建国抬起头，仰望着那架黑色的无人机，眼神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恐惧。
“我不是魔鬼。”无人机里的声音平静地回应，“我只是一个，来向你讨债的债主。”
“现在，告诉我答案。否则，我不介意把这段长达十五分钟的完整录音，公之于众。”
“我想，你的这些同伴们，会很‘乐意’欣赏一下，在那间实验室里，究竟上演了怎样一出……‘科学盛宴’。”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催命符。
“我说！我说！别放了！我什么都说！”秦建国彻底崩溃了，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趴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周围的幸存者们自发地向后退开，给他让出一片空地，仿佛他身上沾染了世间最污秽的瘟疫。他们看着这个曾经的领袖，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同情。
周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哀。
那个神秘的男人，又给他上了一课。
信息。在末世里，情报就是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掌握了信息差，就等于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建国颤抖着，用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与恐惧的声音，开始了他的忏悔。
一个关于“造神”与“毁灭”的疯狂故事。
“实验体734……不是什么项目代号……那……那是一个人。”
“他叫王宪，是一个死刑犯。我们通过特殊渠道，在他行刑前，把他弄到了医院的P3实验室……”
“Z-Omega病毒，不是天灾……至少，不全是。我们很早就通过一个秘密渠道，得到了病毒的原始毒株。我们的项目，不是为了制造解药……而是……而是想利用它，来制造一种‘超级士兵’。”
“我们发现，Z-Omega病毒在感染生物体后，会产生一种奇特的精神链接……就像蜂群一样。我们想，如果我们能创造出一个绝对理智、绝对强大的‘蜂后’，是不是就能……控制所有的感染体？”
“王宪，就是我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用来制造‘蜂后’的……容器。”
“我们给他注射了经过基因编辑和催化剂强化的、最高浓度的Alpha型毒株。我们以为，可以控制整个过程……”
“但是我们失败了。”秦建国说到这里，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它……它没有变成我们想要的‘神’……而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它的力量，它的智慧，它的进化速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计算！它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挣脱了所有束缚，杀光了实验室里所有的人……它把他们……当做了进化的养料！”
“我们启动了紧急预案，封死了整个P3实验室。我以为……我以为能把它永远困死在里面……”
“可是，末日降临了。整个医院的电力系统都瘫痪了，备用电源也只撑了不到一天。实验室的……电磁门锁，失效了。”
“是我……是我把它……放出来的！”
秦建国用头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医院里所有的怪物，都在被它影响！它就像一个信号塔，在不断地发出进化的指令！它在筛选，在改造，在……组建它自己的军队！”
“那张图纸上的‘王冠’……就是它！它，是所有感染体的王！”
当秦建国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天台，己经听不到任何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骇人听闻的真相震得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脚下的这栋医院，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
这里是巢穴！是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怪物的孵化场！
而他们这群可怜的幸存者，不过是生活在“王”的餐盘里，一群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卑微食粮！
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绝望，笼罩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
“情报的价值，与你们送来的物资对等。”
“第一笔交易，正式完成。”
话音刚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架无人机收回机械臂与合金网，带着那满满一车的、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物资，缓缓升空。
“等等！”有人反应过来，失声大喊，“那我们呢？你不是说……要给我们庇护吗？”
无人机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传了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交易的内容是‘庇护’？”
“我只说过，完成任务，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你们送来的情报很有价值。所以，作为回报，我给了你们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第二项考核……”
“……正式开始。”
无人机的摄像头缓缓扫过天台上那一张张呆滞、绝望、而后又转为愤怒的脸。
“在这座‘王’的巢穴里，活下去。”
“向我证明，你们之中，谁才是值得被拯救的‘资产’，谁又是应该被淘汰的‘负债’。”
“我会……一首看着你们的。”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无人机不再有任何停留，它调转方向，化作一个黑点，迅速融入了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瑰丽而悲壮的天际。
它带走了所有的物资。
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希望。
只留下一个被揭穿的罪人，一个垂死的感染者，一个关于“王”的可怕真相，和一群被彻底抛弃在绝望深渊里的待宰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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