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声令下,整个静思苑,这座原本死寂的皇家监狱,瞬间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庞大工坊。
福安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不过半个时辰,林小然所要求的一切,便如同流水般,被源源不断地送入了这座与世隔绝的院落。
三座巨大的铜鼎,被安置在石楼前的空地上,下面架起了熊熊燃烧的炭火。内务府调来的小太监们,一桶接一桶地将清水倒入鼎中,很快,鼎内便水汽翻腾,热浪滚滚,将整个前院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之中。
能工巧匠营的首席大师傅,一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匠人,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过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最得意的几个弟子,以及一整箱未经任何打磨、闪烁着幽冷青光的上好百炼精钢。
太医院的药剂房,几乎被搬空了一半。一排排整齐的药柜,被临时安置在石楼的一层,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而又复杂的药草香气。
一切,都在皇帝夏晟武的默然注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没有回养心殿,而是选择在了前院的值房中,临时设下御案。他要亲眼看着,这个自称“墨医”的小太监,如何将这些看似寻常的凡物,变成他口中那能够逆天改命的“法器”与“仙汤”。
林小然站在那三口沸腾的大釜前,神情肃穆,仿佛一位即将举行盛大祭典的大祭司。
“所有将触碰病患之物,无论是布帛、丝线,还是稍后制成之法器,皆需入此‘三昧真火鼎’中,以沸水煮足一个时辰,再以烈酒浸泡,方可取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些负责搬运的小太监们,闻言皆是面面相觑。用开水煮器物?这算什么路数?他们只听说过祭祀前要沐浴更衣,斋戒净心,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净化”仪式。
但在皇帝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无人敢有半分质疑。他们小心翼翼地,用长长的铁钳,将一卷卷洁白的布帛、一捆捆天蚕丝线,投入那翻滚的沸水之中。
白布入水,瞬间被浸透,随着滚滚的气泡上下沉浮。那场景,在众人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仿佛那些凡俗的布料,正在这鼎沸的“圣水”中,被涤荡掉尘世的污秽,被赋予某种神圣的力量。
林小然对此视若无睹。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高温消毒”,将是这场手术成败与否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在这个没有任何抗生素的时代,一旦发生术后感染,那便是神仙难救。
安排好“净化”事宜,他转身走向那位被请来的老匠人。
“老师傅,请了。”林小然对着这位足以做他爷爷的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匠人一生为皇家打造兵器礼器,何曾见过一个太监对自己如此礼遇,连忙侧身避开,惶恐道:“公公折煞老朽了,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林小然也不客气,他拿起一根木炭,就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迅速地勾勒起来。他画的,并非是完整的图纸,而是一些充满了暗示性的、抽象的线条与轮廓。
“我需要的第一件法器,名为‘柳叶’。”他指着地上那一道细长而又优美的弧线,“需取至精之钢,千锤百炼,锻其锋,磨其刃。刃薄如纸,吹毛断发,其尖,需利如麦芒,可于肌肤之上,划开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却不伤及分毫血肉。”
他描述的,正是外科手术中最核心的工具——柳叶刀。但在他的口中,却成了一件需要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老匠人盯着地上的线条,又听着林小然的描述,浑浊的老眼中,渐渐绽放出一丝精光。他打造了一辈子刀剑,追求的,便是那极致的锋利与坚韧。林小然的要求,虽然古怪,却正中他的“痒处”。
“此物,不难!”他沉声应道。
“第二件,名为‘鹤嘴’。”林小然又画出两道交错的、前端带有细微齿痕的弧线,“其形如鹤之长喙,开合自如,交合之处,需严丝合缝。其嘴端,需有细微倒钩,可轻巧夹起一片落叶,而叶不损;亦可牢牢钳住一根发丝,而丝不断。”
血管钳!用于术中止血的关键器械!他将其形容为“鹤嘴”,既形象,又充满了古韵。
“第三件,‘弯月’。”他画出一把带有弧度的、顶端圆钝的小钩,“其形如初生之弯月,其表需光滑如镜,不可有半分棱角。用以探入脏腑之间,拨开经络,如清风拂柳,温润平和。”
组织分离器,也就是俗称的拉钩。
“第西件,‘灵蛇’……”
“第五件,‘蛛丝’……”
林小然一口气,说出了十几种“法器”的形制与要求。从不同型号的手术刀、组织剪,到持针器、缝合针,甚至连吸引器,他都用一套玄之又玄的、充满了自然意象的语言,将其完美地“翻译”了出来。
他所描述的,完全颠覆了老匠人对于“器物”的认知。这些东西,不似兵器,不似工具,更像是一套……闻所未闻的、用于某种精密仪式的“法器”。
尤其是林小然对尺寸、弧度、尖端形状的那些细致到毫厘的要求,更是让老匠人感到匪夷所思,却又莫名地兴奋。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公公放心!”老匠人的胸膛挺了起来,脸上泛起一股属于顶尖匠人的、自信的红光,“三日之内,老朽定将这些……‘法器’,原原本本地,为您打造出来!”
说罢,他便带着弟子和那箱精钢,走到了院角临时搭起的风箱与铁砧旁,叮叮当当的锻打之声,很快便响彻了整个静思苑。
解决了器械问题,林小然又马不停蹄地,走进了石楼一层那间临时的药剂房。
“安魂汤”的配制,比打造法器更为关键,也更为凶险。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动手脚、将真正的麻醉剂混入其中的机会。
他先是按照自己之前所说的药方,让太医院的药童,将当归、川芎、白芷等一应辅药,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旁侍立的福安,沉声道:“福总管,接下来的这一步,乃是‘安魂汤’成败之关键,需配制主药。此过程,需心神合一,与药中之灵相通,绝不可受外界分毫打扰。还请总管下令,让所有人,退出此室,守于门外,不得窥探,不得出声。”
福安看向不远处值房中的皇帝。
夏晟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福安立刻会意,躬身道:“林公公放心,杂家就在门外守着,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很快,药剂房内,便只剩下了林小然一人。
他走到门边,听着外面所有脚步声都远去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他迅速地,从自己那宽大的袖口夹层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里面,是他之前在坤宁宫时,以防万一,用曼陀罗花、闹羊花等数种草药,以特殊手法炮制提炼出的、高纯度的麻醉散剂。
这,才是“安魂汤”真正的核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粉末,与一种名为“石斛”的、本身就带有一定安神效果的药材,按照精准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反复研磨,首至颜色、气味都再无分别。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打开房门,脸上,是一副耗费了巨大心神后的疲惫之色。
“福总管,‘安魂汤’的主药,己经配好。劳烦寻一瓦罐,以文火慢煎三个时辰,期间,不可断火,不可开盖。”
福安见他脸色苍白,额有虚汗,心中对他那番“与药灵相通”的说辞,又信了几分,连忙命人取来最好的瓦罐,生起炉火,小心翼翼地,亲自看管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静思苑内,呈现出一派奇异而又紧张的景象。
前院,炭火熊熊,锻打声不绝于耳。老匠人仿佛入了魔一般,将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法器”之上。
鼎釜之中,热气蒸腾,小太监们严格按照林小然的吩咐,将打磨好的器械、裁剪好的布巾,反复地投入沸水中烹煮、捞出、再投入、再捞出……那繁琐的流程,在他们眼中,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石楼一层,药罐之内,褐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股奇异的药香,飘散开来,闻之,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而林小然,则成了整个院落中最忙碌,也最核心的人物。
他时而去指点老匠人打磨器械的最后一个细节,时而去检查“净化”的流程是否有疏漏,时而去观察“安魂汤”的火候与成色。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不远处那双深邃的帝王眼中。
夏晟武发现,这个小太监,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专注、冷静、严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他手中的那些“工作”。他发布的每一道指令,都清晰明确,不容置喙。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自己所做之事的绝对掌控力,让夏晟武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折。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所能伪装出来的。
或许,那所谓的“墨医”传承,真的存在……
第三日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为静思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铛——”
随着最后一记清脆的锤响,老匠人放下了手中的铁锤,用一块布巾,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套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奇特的金属器械。
“林公公……幸不辱命!”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亢奋。
与此同时,石楼屋顶之上,十二面巨大的铜镜,早己在禁卫的调试下,调整到了最佳的角度,只待明日午时,便可将最炽烈的日光,汇聚于二层的石室之内。
药罐的炉火,也缓缓熄灭。福安亲自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让人闻之欲醉的药香,扑面而来。罐中那褐色的汤药,己经变得如同琥珀般粘稠。
一切,准备就绪。
林小然站在石室的门口,看着眼前这幅由他一手缔造的、堪称这个时代奇迹的“临时手术室”,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他以一人之力,用一个弥天大谎,硬生生地,在这座封建皇朝的心脏,撬开了一道通往现代医学的、微小的缝隙。
“陛下。”
他转过身,对着值房的方向,遥遥一拜。
“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午时,天阳最盛之时。”
“届时,请陛下亲眼见证,一场……夺自阎罗之手的,生死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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