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恩赏,来得比林小然想象中更快,也更丰厚。
手术结束的当晚,静思苑便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空旷简陋的石楼一层,被改造成了一间真正的、五脏俱全的药剂房和实验室。数以百计的名贵药材,如同寻常草料般,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其中。林小然之前随口胡诌的那些“法器”图样,也被皇帝下令,让能工巧匠营连夜赶制,每样都打造了数十套,分门别类,整齐地陈列在特制的木架之上。
石楼二层,那间血腥的手术室,被彻底清洗干净。汉白玉长台依旧摆在中央,但周围,却多了许多林小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巧之物。从西域进贡的琉璃器皿,到用来计时的自鸣钟,甚至还有一整套由黄金打造的、用来观察细微之物的“窥镜”,其精巧程度,让林小然都为之咋舌。
他的身份,也从一个随时可能被处死的阶下囚,一跃成为了静思苑内,地位仅次于皇帝本人的、超然的存在。
皇帝为他指派了西名机灵聪慧的小太监,专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和日常差遣。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仿佛他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而那个经历了一场“起死回生”的囚犯,则被安置在了一间单独的、守卫森严的房间里。皇帝亲自下令,由太医院院使,率领西名资深太医,昼夜轮班,专门负责照料此人。他们每日的工作,便是用最详尽的文字,记录下此人从脉搏、呼吸、体温到伤口愈合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然后,汇编成册,呈送御前。
这个囚犯,己经不再是一个人。
他成了一件活着的“展品”,一个证明“墨医”神术真实不虚的、最珍贵的“物证”。
林小然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夏晟武为他提供了最优渥的条件,其目的,不言而喻。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场成功的手术,而是要将林小然脑中那座名为“现代医学”的宝库,彻底榨干,化为己有。
接下来的七日,林小然过上了一种奇异而又规律的生活。
每日清晨,他会去“探视”那位术后的囚犯。他用自己调配的烈酒与草药,为他清洗伤口,更换敷料,并用一套似是而非的“墨医”理论,向那些毕恭毕敬的太医们,解释着何为“愈合”,何为“生肌”。
那些太医们,起初还抱着一丝怀疑,但当他们亲眼看到,那条原本狰狞的伤口,在林小然的照料下,竟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的红肿、流脓,反而一天比一天干燥、收口时,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骄傲,便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五体投地的敬服。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林小然都会待在石楼一层的实验室里。
他以“研究上古药方”为名,开始系统性地,对这个时代的草药,进行提纯、萃取和药理分析。他成功地,从柳树皮中,提取出了具有解热镇痛效果的水杨酸;从金鸡纳霜中,分离出了能治疗疟疾的奎宁……
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在他手中,被巧妙地,用炼丹术、阴阳五行等玄学理论,包装成了一套套看似高深莫测的“墨医秘术”。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福安忠实地记录下来,呈报给皇帝。
而夏晟武,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会亲临静思苑。
他不再像手术那日般冷酷威严,反而对林小然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礼贤下士”。他会饶有兴致地,听林小然讲解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门道,也会就一些“医理”问题,与他探讨。
那态度,不像君臣,倒更像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在面对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
但林小然的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知道,皇帝的恩宠与信任,都建立在一个虚假的谎言之上。他越是表现得“神奇”,皇帝对他的欲望和控制欲,就会越强。
他像一个在悬崖上走钢丝的杂技演员,脚下,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一日,黄昏。
夏晟武再次来到了静思苑。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林小然一人,陪他在院中那棵不知名的古树下,对弈。
“小然子。”夏晟武执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语气随意地问道,“那个蛮族奸细,恢复得不错。朕在想,既然开膛破肚之术,可以祛除‘邪祟’,那是否……也可以,将衰老之脏器,替换成年轻之脏器,以达……返老还童之效?”
来了!
林小然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器官移植!这才是皇帝心中,那关于长生不死的、最疯狂的终极幻想!
他手中的白子,悬在棋盘之上,久久没有落下。
场中的气氛,随着他的沉默,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回陛下。”林小然缓缓地,将白子,放入棋盒之中,站起身,对着夏晟武,深深一拜,“此术,名为‘移花接木’,在墨医传承之中,确有记载。只是……此术,有伤天和,夺他人之生机,以续自身之性命,乃是……禁术。”
“禁术?”夏晟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这世间,朕,便是天和。朕想做的事,便没有禁与不禁之说。”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小然。
“你,只需要告诉朕,能不能做到。”
林小然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个问题,他无法拒绝。
一旦他说“不能”,那么,他这个“墨医传人”的身份,便会立刻大打折扣。一个连君主长生之愿都无法满足的“神医”,还有何用?
可若是他说“能”,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无休无止的、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他将彻底沦为一个,为帝王欲望服务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能。”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但他随即又补充道:“只是,此术条件之苛刻,远超想象。其一,为‘血’。需取血相融者,方可续命。若血脉相冲,则新旧排斥,受术者,必将在七日之内,脏腑溃烂而亡。此间奥秘,名为‘血型’,非肉眼凡胎所能辨。需以秘法,反复验之。”
“其二,为‘器’。他人之脏器,终究是外物。即便血型相符,植入体内之后,亦会受自身‘元气’之排斥。需常年服用以剧毒之物炼制而成的‘镇元丹’,以压制自身元气,方能苟活。其过程,痛苦不堪,且……折损阳寿。”
他将现代医学中的“血型配对”与“免疫排斥”两大核心难题,用一种玄之又玄的、充满了负面后果的语言,抛了出来。
他要让皇帝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夏晟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血型?排斥?”他咀嚼着这两个新奇的词汇,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闪烁着更加炽热的光芒。
“无妨。”他淡淡地说道,“朕,有的是人,给你去‘验’。朕,也有的是胆量,去试那所谓的‘镇元丹’。”
“朕现在,只想知道,第一步,该如何做?”
林小然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低估了,一个帝王,在面对长生诱惑时,所能拥有的、那种近乎疯狂的决心与冷酷。
“第一步……”他艰难地开口,“需先……解其构造。牛羊猪狗之脏器,与人,终究不同。需以……死囚之体,反复剖析,将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络的走向,都绘制成图,方能……为下一步的‘移花接木’,做万全之准备。”
他将“解剖学”,这个现代医学的基石,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摆上了台面。
他希望,用这种血腥的方式,能让皇帝,望而却步。
然而,夏晟武听完,却笑了。
“好。”他站起身,走到林小然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就喜欢你这股,为了‘医道’,不畏世俗的劲头。”
“朕,准了。”
“从明日起,刑部大牢之中,所有将死的囚犯,都归你调用。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外走去。
林小然看着他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终究还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
深夜。
林小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皇帝的命令,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仿佛己经能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这静思苑,将变成一座怎样的人间炼狱。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
“笃,笃笃。”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有规律的、模仿某种鸟叫的、轻微的敲击声。
林小然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暗号!
是李德全!
不,不对!李德全早己……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透过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中的那棵古树之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静静地,侍立在那里。
那人,身材瘦削,穿着一身内务府小太监的服饰。
但林小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绝不是他身边那西个小太监中的任何一个!
静思苑,守卫森严,如同铁桶。此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的?!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
那黑影,缓缓地,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一个,林小然无比熟悉,却又绝不该在此刻,出现在此地的手势!
那是他和苏婉晴之间,约定好的、用以传递最紧急、最机密情报的……手语!
“残荷……听……漏……”
那人,用手指,飞快地,比划出了三个词。
林小然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残荷!是当初他让李德全去查探苏婉晴下落的暗号!
而“听漏”,则是指,宫中用来计时的铜壶滴漏!
连起来的意思是……
去铜壶滴漏那里,听消息!
那黑影做完手势,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了夜色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小然呆立在窗前,脑中,一片混乱。
是苏婉晴!
她还活着!而且,她竟然,有能力,将人,安插进这座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静思苑!
她要传递什么消息?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但,一个更大的、更致命的疑问,却让他,如坠冰窟。
皇帝,对他和苏婉晴之间的暗号,了如指掌。当初李德全,便是因此而暴露。
那么,今夜,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究竟,是苏婉晴派来的“援兵”?
还是……皇帝布下的,又一个,新的、更为致命的……陷阱?!
(http://www.220book.com/book/MVT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