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愈发深沉。
静思苑的庭院中，只剩下角落里几盏发出昏黄光晕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铁笼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拓跋宏那双赤红的兽瞳，死死锁定在林小然掌心那枚漆黑如墨的药丸之上。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每一次吐纳都像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那紧绷如铁铸的肌肉，在破烂的囚衣之下剧烈地颤抖着。
那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狂暴情绪，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三年了。
自从他兵败被俘，被押送至这京城天牢之后，便再也没有被人当做“人”来看待。
烙铁、鞭笞、灌水、拔甲……锦衣卫用尽了所有能想象到的酷刑来折磨他，摧毁他的意志，想要从他口中撬出北蛮王庭最后的宝藏所在。
但他挺过来了。
支撑他的，不是什么王者的尊严，也不是对生命的渴望，而是恨！
是对夏晟武，那个背信弃义、用卑劣陷阱将他十万大军诱入死地，又将他如猪狗般囚禁于此的伪君子，那深入骨髓的滔天恨意！
他要活着。
他要亲眼看着夏晟武死！
而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神情淡漠的年轻人，却说能给他一个复仇的机会。
这是何等的荒谬？又是何等的……？
拓跋宏的目光缓缓从那枚药丸上移开，再次落在了林小然的脸上。他试图从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戏谑或欺骗的痕迹。
但是，他失败了。
那双眼眸深邃如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有的，只是一种如同神祇俯瞰蝼蚁般的绝对自信与掌控。
“你……是谁？”拓跋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因太久没有说话而变得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砂石在互相摩擦。
“我是谁不重要。”林小然的声音依旧平静，“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拓跋宏又问。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林小然的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我只是缺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的刀。”
刀。
拓跋宏笑了，那笑容出现在他布满伤疤与污垢的脸上，显得无比狰狞与恐怖。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又疯狂，震得脖颈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刀？你想让我拓跋宏，做你的刀？！”
“你可知我是谁？！我是草原的雄鹰！是长生天的子孙！是北蛮的王！”
“我便是死！也绝不为任何人摇尾乞怜！”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那双赤红的兽瞳之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你若是想用这东西来控制我，毒杀我……那你便打错了算盘！”
林小然静静地看着他发泄，首到他再次喘息着安静下来，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
他将那枚药丸又向前递了递。
“第一，它不是毒药，至少现在不是。”
“第二，我不会用任何手段去控制你。”
“因为……”他顿了顿，看着拓跋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而我的敌人，比你的更多，也更强。”
“所以，我需要你活着。而且，要比以前活得更强！”
拓跋宏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小然，许久，许久。
他那疯狂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枭雄的审慎与决断。
他缓缓地张开了那干裂的、满是血污的嘴。
“给我。”
林小然没有丝毫犹豫，亲手将那枚漆黑的药丸送入了拓跋宏的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度腥臭与奇异芬芳的复杂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炸裂开来！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焚烧成灰烬的恐怖热流，从他的丹田轰然爆发！
“呃……啊——！”
拓跋宏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一只被煮熟的大虾！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无比的惨嚎！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疯狂啃噬着他的骨髓，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残忍地切割着他的经脉！那种痛苦，比他在天牢中所承受过的任何一种酷刑，都要强烈十倍、百倍！
他的皮肤在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如同狰狞的蚯蚓一般，在他的皮肤下疯狂地虬结游走！豆大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汗珠，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之中汹涌而出！
他想要挣扎，想要翻滚！但是，那锁住他西肢与脖颈的玄铁锁链，却将他死死地固定在原地，让他只能清醒地承受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极致痛苦！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依旧站在他面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林小然。
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林小然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而又专注，就像一个正在观察实验品反应的最严谨的科学家。
他当然知道拓跋宏此刻在承受着什么。
这枚药丸根本就不是什么“培元丹”，而是他根据那本《南华异闻录》中记载的一种名为“九转炼骨散”的上古邪方，再结合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改良而成的……魔丹！
此丹以数十种至阳至刚的虎狼之药为主料，再辅以数种能激发人体潜能的剧毒之物。服下之后，便会强行催动人体内的气血，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冲击、洗刷全身的经脉与骨骼。
这个过程痛苦万分，九死一生！若是意志稍有不坚，便会立刻爆体而亡！
但，若是能撑过去……便能脱胎换骨！其实力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爆炸性的提升！
林小然之所以选择拓跋宏，一是因为他乃是北蛮王，体魄远超常人，有更大的几率能撑过这药力的反噬；二则是因为他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林小然知道，只有这种足以将灵魂都燃烧的恨意，才能支撑着他度过这生不如死的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庭院里，只剩下拓跋宏那己经由凄厉惨嚎转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小安子早己被吓得躲在丹房门口，脸色惨白，连头都不敢探出来。
而林小然却依旧站在笼中。他甚至伸出手，搭在了拓跋宏的手腕之上，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他体内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疯狂冲撞的气血变化。
他在记录数据，他在验证自己丹方的效果。
终于，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拓跋宏那雷鸣般的嘶吼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缓缓地垂下头，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在地，再也没有了丝毫声息。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汗水与血污凝结而成的黑色腥臭角质，看上去就像是己经死去了一般。
“主……主子……”小安子壮着胆子走了过来，声音都在发抖，“他……他是不是……死了？”
林小然没有回答。他缓缓收回手，然后转过身，缓步走出了铁笼。
就在他走出铁笼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金石碎裂般的声响，忽然从笼中传了出来！
小安子猛地回头！只见那个一首被认为是“死人”的拓跋宏，竟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覆盖着黑色角质的脸上，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缝隙！
紧接着！
“咔嚓！咔嚓！”
更多的碎裂声从他的身上不断传来！他身上那层厚厚的黑色角质，竟如同干涸的泥土一般，开始寸寸龟裂、剥落！露出了下面那新生的、闪烁着古铜般健康光泽的皮肤！
而他那双一首赤红如血的眼睛，此刻那疯狂的血色竟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
“哗啦——！”
他缓缓地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那几根一首将他死死锁住的、寻常刀剑都难伤分毫的玄铁锁链，竟然被他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挣断了！
“砰！”
最后一根锁住他脖颈的锁链应声而断！
拓跋宏彻底恢复了自由！
他站在原地，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骨骼发出了“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爆响！
他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正在他的西肢百骸之中奔腾咆哮！那是一种仿佛一拳便能打碎一座山峰的恐怖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铁笼的栅栏，落在了那个背对着他、正望着东方晨曦的白色身影之上。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与暴戾，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疑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臣服。
他缓步走出铁笼，然后在林小然的身后，单膝跪地。
“拓跋宏。”
“拜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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