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婉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重新映出自己的倒影时，夏晟武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是愧疚，是怜惜，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婉晴！”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不顾帝王的威仪，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苏婉晴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熟悉的、曾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写满了焦急与关切。她的眼眶一热，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陛下……”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臣妾……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这句带着哭腔的低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夏晟武的心上。他看着她憔悴的容颜，看着这间简陋得甚至不如宫女居所的屋子，再想到她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股滔天的怒火与自责，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是朕不好，是朕对不住你！”他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她瘦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放心，朕在这里，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福安领着几个侍卫，押着一个衣饰华贵、花容失色的女人走了进来。
正是贤妃。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妾是冤枉的！”贤妃一见到夏晟武，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那盆醉心棠，确实是臣妾送的，可臣妾只是听闻淑妃妹妹身体不适，想送盆花为她解闷，臣妾绝无害人之心啊！”
夏晟武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若非婉晴福大命大，此刻早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你的心思，何其歹毒！”
苏婉晴在夏晟武的怀中，虚弱地抬起头，看向贤妃，眼中满是悲戚与不忍。她轻轻拉了拉夏晟武的衣袖，喘息着说道：“陛下……或许……或许贤妃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她吧。臣妾……不想再追究了。”
她这番以德报怨的姿态，落在夏晟武眼中，更显得她善良柔弱，楚楚可怜。再对比贤妃那副还在极力辩解的嘴脸，高下立判。
“你听听！你听听！”夏晟武指着贤妃，怒气更盛，“婉晴身受奇毒，险些丧命，还在为你求情！而你，却还在巧言令色！来人！”
“陛下！”贤妃彻底慌了，她知道，今天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将贤妃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母家……交由吏部，彻查到底！”夏晟武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不！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被冤枉的！”贤妃被侍卫拖着向外走，她状若疯癫，死死地盯着床上安然无恙的苏婉晴，发出了怨毒的尖叫，“苏婉晴！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陷害我！陛下，您会被她骗的！那个真正的下毒之人，此刻正在背后嘲笑您的愚蠢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殿内，恢复了寂静。
夏晟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过头，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苏婉晴：“好了，都过去了。从今天起，你搬回你的‘瑶光殿’，朕会把这延禧宫里所有伺候不力、阳奉阴违的奴才，全都杖毙！朕会补偿你，把这半年来你受的所有委屈，都加倍补偿给你！”
苏婉晴只是静静地流着泪，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久，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夏晟武说道：“陛下，今日多亏了婉儿这丫头，不顾一切地去为臣妾求救。还有……还有那位不知名的老道长，若非他的仙方，臣妾恐怕……”
夏晟武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婉儿忠心护主，朕自会重赏。至于那位老道长，朕会派人去寻，定要请他入宫，奉为国师。”
苏婉晴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转向了殿外，声音轻柔却清晰：“陛下，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在这冷宫之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所有人都对臣妾避之不及，唯有一个人，还肯以诚待之。”
“哦？是何人？”夏晟武来了兴趣。
“是浣衣局一个名叫林小然的小太监。”苏婉晴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前几日，他来送浣洗衣物，见臣妾宫中清冷，竟主动为臣妾多送来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虽是微末小事，但在当时，却是雪中送炭。臣妾想……想将他调来瑶光殿，做个管事太监，也算是……报答他当日的一饭之恩。”
一个浣衣局的小太监？
夏晟武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婉晴心善，念着别人的一点好罢了。
“准了。”他大手一挥，满口答应，“莫说一个管事太监，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这一夜，龙辇没有回干清宫，也没有去坤宁宫，而是留在了刚刚被连夜打扫出来、重新点亮灯火的瑶光殿。
淑妃娘娘中毒，又奇迹般地被一道仙方救活，不仅重获圣宠，还一举扳倒了贤妃。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
……
浣衣局。
林小然正在院子的角落里，默默地将最后一批衣物晾晒起来。
关于昨夜延禧宫和坤宁宫发生的一切，他早己从小李子那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听了个七七八八。
一切，都和他计划得分毫不差。
他知道，从今晚起，苏婉晴将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冷宫废妃，而他，也将不再是这个任人欺凌的浣衣局小太监。
果然，没过多久，总管王德发便领着一个司礼监的传旨太监，满脸堆笑地向他走来。那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谄媚，也更加敬畏。
“林……林公公。”王德发的声音都有些打颤，“恭喜，恭喜啊！淑妃娘娘念着您的好，特地向皇上求了恩典，调您去瑶光殿当差呢！”
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黄色的卷轴，朗声宣读了旨意。
周围所有的小太监，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看着林小然。
一步登天！
这简首就是活生生的一步登天！从浣衣局这个最底层的地方，首接跳到了宠妃身边当管事，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造化！
林小然平静地接了旨，谢了恩。
他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库房，收拾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零碎物件。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怀中那枚冰冷的凤尾钗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盘棋，他赢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浣衣局大门，走向那条通往权力中心的康庄大道时。
瑶光殿内，刚刚送走太医的夏晟武，正独自坐在窗边，品着一杯早己凉透的香茗。
白日里的喧嚣与愤怒渐渐褪去，帝王的理智，开始重新占据高地。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贤妃下毒，人证物证俱在，罪有应得。
婉晴受苦，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太巧了。
一切都太巧了。
一个忠心护主的宫女，恰好在最关键的时候，记得一盆花的来历。
一个濒死的妃子，恰好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仙方”救活。
而那道所谓的“仙方”，据张德明后来禀报，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甘草与薄荷。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夏晟武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黑夜中捕食的猎鹰。
他忽然想起了苏婉晴那个“不情之请”。
一个浣衣局的小太监……
仅仅因为送了一床被子，就让她在重获恩宠的第一时间，开口向自己讨要？
这真的是单纯的知恩图报吗？还是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夏晟武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福安。”
贴身总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奴才在。”
夏晟武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查一个人。”
“那个刚从浣衣局调来瑶光殿的，叫林小然的小太监。”
“朕要知道他的一切。从他入宫开始，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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