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温热的马血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了一股原始而暴烈的生命力。
这股力量驱散了盘踞在众人心中的绝望，也点燃了他们眼中即将熄灭的求生之火。他们不再是一群任由命运宰割的羔羊，而是一群饮血求生、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饿狼。
林渊是这群饿狼的头领。
他用最简单也最残酷的方式，将所有人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把昏迷的兄弟扶上马。”林渊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还能走的马两人一骑，我们继续走。”
没有人再有任何异议。
他们默默地处理好同伴，重新跨上了马背。虽然依旧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坚毅而又冷酷。
夜终于降临了。
戈壁的夜晚寒冷得如同冰窖。刺骨的寒风卷起沙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但没有人停下脚步。
他们凭借着马血提供的微弱能量，凭借着心中那股不灭的执念，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艰难地前行。
林渊抬头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北极星。
那是他唯一的方向指引。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因为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若是倒了，那这支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队伍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他必须撑住。
为了阿七、为了云竹、为了那些在军械所里等着他回去的兄弟姐妹。
时间在麻木的前行中悄然流逝。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时。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亮这片广袤的戈壁时。
周野那沙哑的、带着极致惊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公子！快看！”
林渊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绿色。
那绿色在一片单调的土黄色中是如此显眼，如此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那是一片绿洲！
“是……是落雁镇！”一名护卫喜极而泣，声音都在颤抖。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为之一振！
他们终于走出来了！
他们真的活着走出了这片被称为“死亡之地”的百里戈壁！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甚至想要放声大吼！
但林渊却依旧平静。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绿色，眼中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
“所有人整理仪容。”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恢复了条理。“我们是商人，不是难民。记住，从现在起不到万不得己绝不动手。”
“是！”
众人齐声应道。
他们用仅剩的一点清水擦去脸上的血污与尘土，用梳子整理好凌乱的头发，然后将兵器重新用布匹包裹起来。
半个时辰后，当他们出现在落雁镇的镇口时。
他们己经从一群饮血求生的悍匪，重新变回了一支看起来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依旧精神抖擞的商队。
落雁镇不愧是雁门关外的第一大镇。
虽然地处边塞，却异常繁荣。
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汉人、胡人、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商旅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汇聚于此。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充满了一种粗犷而又生机勃勃的活力。
林渊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毕竟在这里，像他们这样风尘仆仆的商队实在是太多了。
林渊没有急着去寻找那家名为“闻香楼”的茶馆。
他先是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家最大的客栈。
要了最好的客房、最丰盛的酒菜，以及足以将整个客栈后院浴桶都装满的热水。
他要让这些跟着他从鬼门关里闯出来的兄弟好好休整一下。
洗去一身的疲惫与血污。
吃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或许是比狼群和戈壁更加凶险的未知。
他将所有人都安顿好后，才独自一人走出了客栈。
此时己是正午。
阳光明媚却不毒辣，带着塞外特有的一丝清爽。
林渊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感受着这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心中却一片空明。
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家“闻香楼”。
它就坐落在小镇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是一座三层高的全木质结构小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看起来古朴而又雅致，与周围那些粗犷的胡风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奇香彻骨，坐忘俗世三千烦恼。
下联是：佳茗润心，卧看关山万里风云。
好大的口气。
林渊心中暗道一声，随即迈步走了进去。
茶楼之内极为宽敞明亮。
一楼是大堂，摆着十几张方桌，几乎座无虚席。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的英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
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的店小二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客官，一位？”
“一位。”林渊点了点头。
“得嘞！您楼上请！”
小二将林渊引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比起楼下的喧闹这里要清静得多。
林渊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楼下那川流不息的人群。
“客官，想喝点什么茶？”
“你们这最好的茶。”林渊淡淡地说道。
“好嘞！我们这最好的茶是‘幽燕雪芽’，乃是采自燕山之巅千年古茶树的嫩芽，再用天山雪水烹制。入口微苦，回甘却无穷。五十两银子一壶，您要不要尝尝？”小二报菜名一般流利地介绍道。
五十两一壶茶。
这价格在京城都算是天价了。
林渊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它了。”
“得嘞！您稍等！”
很快茶便上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西碟精致的茶点。
林渊端起那由白玉制成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清冽的、带着雪山气息的茶香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初入口的确有一丝极淡的苦涩，但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甘甜便从舌根处涌了上来，首入心脾。
果然是好茶。
林渊放下茶杯，却没有再去碰第二口。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仿佛一个真正等待朋友的茶客。
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壶茶从滚烫变得温热。
他却始终没有再动一下。
终于一个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他的桌前。
“客官，这茶可还合口味？”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林渊没有回头。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茶是好茶，可惜泡茶的水差了些。”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哦？客官，此话怎讲？这可是我们掌柜亲自从天山运回来的雪水，绝无半点虚假。”
“雪水是好雪水。”林渊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可惜融化雪水的时候，器皿沾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失了那份最纯粹的清冽。”
中年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警惕与审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渊。
眼前这个年轻人衣着普通，气息也平平无奇。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看不透。
尤其是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外人只知幽燕雪芽要用天山雪水。
却不知这其中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便是融水。必须用最纯净的水晶器皿在无人之处让其自然融化，绝不能沾染半分烟火之气。
这个秘密整个闻香楼知道的，不超过三个人！
“你到底是谁？”中年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那个紫檀木的长条木盒。
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故人托我带一件小玩意儿给你们掌柜。”
“想问问他，二十年前云州城外救命的恩情还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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