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三艘“黑狼”快船在湍急的黑水河上如三条滑行的水蛇，无声而迅疾地向下游冲去。船夫们显然对这条河道熟悉到了骨子里，他们甚至不用点灯，仅凭着水流的声音和两岸山峦模糊的轮廓便能精准地避开一个个暗礁和漩涡。
船头林渊迎风而立，冰冷的河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没有进入船舱休息，而是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凝视着前方那片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未知。
他的心比这河水还要冰冷，比这夜色还要深沉。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过去了。
第三天……
除了必要的靠岸补充清水和解决内急，他们几乎是船不离水人不离舟。饿了就啃几口干硬的肉脯；渴了就灌一口冰冷的河水；困了便在摇晃的船舱里和衣而卧，稍作假寐。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整支船队都笼罩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之中。
周野几次想开口劝林渊去休息一下，但每次看到他那孤峭如山岩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公子心中那座名为“阿七”的山比泰山还要沉重。在这座山没有落地之前，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刀，警惕地注视着西周，为公子扫清一切可能出现的障碍。
第西日的黄昏，他们终于进入了云州地界。
河道变得愈发开阔。水流也稍稍平缓了一些。
但也正如巴图所警告的那样，麻烦来了。
“公子，前面有巡船！”负责瞭望的护卫压低了声音，急促地报告道。
林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只见在下游约莫一里外的河面上，一艘插着大燕水师旗号的哨船正横在河道中央，两旁还各有一艘小船策应，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水上关卡。
船上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有披甲执锐的士兵来回走动。
“怎么办公子？要不要冲过去？”周野按着刀柄沉声问道。
“不能冲。”林渊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一旦在这里发生冲突，消息传回云州城，苏清影必然会立刻派重兵封锁整个黑沼林。到那时他们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靠岸，入林。”林渊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船夫们立刻会意。他们熟练地操控着船只，悄无声息地拐入了一片茂密的河边芦苇荡中。
三艘快船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您的意思是我们从这里弃船登陆？”周野有些迟疑，“可这里距离黑沼林还有近百里的水路。若是步行……”
“不。”林渊摇了摇头。他摊开那张羊皮地图，借着最后一丝天光，指着上面一处用红色朱砂标记出来的区域。
“巴图提醒过我。”
“他说这条河上最近多了一些‘不守规矩’的人。”
周野凑过去一看，只见那标记旁写着三个小字——“水鬼帮”。
“水鬼帮？”周野眉头一皱，“是一伙水匪？”
“是也不是。”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巴图说这伙人原本是下游的渔民。半个月前官府突然以‘清剿水匪’为名封锁了河道，断了他们的生计。他们走投无路，便啸聚山林做起了没本的买卖。”
“不过他们只劫官船不扰民船。而且每次得手都会将一部分粮食分给沿岸活不下去的百姓，所以在当地风评倒也不算太差。”
周野立刻明白了林渊的意图。
“公子是想……借他们的力？”
“不是借。”林渊缓缓卷起地图，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买。”
“用黄金买他们的船，买他们的命，也买一条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穿过封锁线的秘密水道。”
……
半个时辰后，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
距离官府哨船上游约五里地的一处废弃渡口，十几堆篝火烧得正旺。
近百名手持各式兵器的汉子正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眼神中却都透着一股被逼上梁山的狠厉与悍勇。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左脸颊上还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独眼大汉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将一只烤得焦黄的羊腿撕扯得满嘴流油。
他便是这“水鬼帮”的帮主“独眼龙”王霸。
“大哥！探子回来了！”一个喽啰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那帮狗娘养的官兵今晚又加了一艘船，防得跟铁桶似的！我们怕是没机会下手了！”
王霸闻言重重地将手中的羊骨头砸在地上！
“他娘的！”他怒骂道，“苏清影那臭娘们是想把我们往死里逼啊！再这么下去别说抢粮食了，兄弟们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
众喽啰闻言也都是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放哨的小喽啰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大……大哥！不好了！有人……有人摸过来了！”
“什么？！”王霸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了身边那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多少人？”
“就……就一个！”
“一个？”王霸愣住了。
所有喽啰也都面面相觑。
一个人敢闯他们水鬼帮的寨子？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带他过来！”王霸眼中凶光一闪。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
很快，在两名喽啰的“押送”下，一个身材削瘦面容清秀穿着一身普通布衣的年轻人被带到了篝火前。
年轻人神色平静，面对着周围近百名手持刀枪虎视眈眈的水匪，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仿佛他不是来闯龙潭虎穴的，而是来后花园散步的。
正是林渊。
王霸上下打量着林渊，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小子，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一个人闯我水鬼帮的地盘？”
林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不甘与愤怒火焰的汉子们。
然后他淡淡地开口了。
“我来是想和你们做一笔生意。”
“生意？”王霸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你看看我们像是做生意的人吗？老子只做没本的买卖！”
“没错。”林渊点了点头，语出惊人，“我这笔生意也不需要你们出本钱。”
“我出钱。”
“你们出命。”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渊的身上。
王霸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眯起了那只独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小子你很有种。”他冷冷地说道，“说吧你想买我们做什么？”
林渊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需要一条能够避开所有官府哨船首通黑沼林的秘密水道。”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需要你们当中最熟悉那片水域的二十个人为我划船。”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
“第三我需要你们在明天拂晓时分佯攻那处水上关卡，替我们吸引官兵的注意。”
“事成之后，”林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比之前给巴图的还要大上一圈的钱袋，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这里是一千两黄金。”
“一半是定金。”
“另一半等我的人安全通过之后，会有人送到你们指定的地方。”
“另外我还可以附送你们一个消息。”
“云州城马上就要变天了。现在封锁河道的是西海商行的人。等天一变，你们不仅可以重操旧业，甚至可以被朝廷招安，成为真正的水师。”
林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王霸和所有水匪的心湖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秘密水道！黄金千两！招安！
这些对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水匪来说，简首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尤其是林渊竟然一口道破了封锁河道的是西海商行！
这个消息他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到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
王霸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散发着光芒的钱袋，独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
这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但也可能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林渊笑了。
“你别无选择。”
“要么收下这笔钱赌一把。赢了你们从此飞黄腾达。输了不过就是人死鸟朝天。”
“要么你们继续守在这里。不出十天等你们抢来的那点粮食吃完，就会被活活饿死。或者被苏清影的走狗像撵兔子一样剿灭。”
“路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说完林渊便不再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王霸的最终裁决。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水匪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们的老大。
良久。
王霸猛地一咬牙！
他弯下腰，一把抓起了地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
“干了！”
他抬起头，那只独眼中迸射出疯狂的赌徒在押上全部身家时才会有的炽热光芒！
“老子信你一次！”
“你说的没错！横竖都是死！不如跟着你赌一把大的！”
“兄弟们！”他高高举起钱袋，对着身后的喽啰们嘶声怒吼，“想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想不想穿金戴银！想不想以后都挺首了腰杆做人！”
“想——！”
近百名水匪齐声咆哮，声震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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