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自顾自开始在院子角落里“施工”的粉毛丫头。
她叮叮当当，像只勤劳的小仓鼠，把一块块玉符阵盘码得整整齐齐。
他又看了看像门神一样，笔首杵在自己身后的金毛小子彦卿。
再看了看角落里那尊好像永远不会挪窝的白毛玉雕镜流。
他的院子，彻底变成了神仙难民收容所。
他那悠闲种地，安享晚年的退休生活，像被野猪拱过的菜地，一片狼藉。
李凡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碗己经凉透的白米饭，用一种被生活彻底压垮了的、无比悲愤的眼神，看向那个专心致志布置阵盘的符玄。
“喂！”
符玄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在一块玉符上刻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这院子，不是客栈！”李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他看着这一个个赖着不走的大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一个刨坏了他的地。
一个赖着蹭吃蹭喝。
现在又来一个搞违章搭建的。
他的退休生活全毁了！
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凡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表情。
他看着符玄，问出了那句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住可以，你们……交房租吗？”
空气，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落叶飘下的声音。
彦卿站在李凡身后，脚趾在靴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一座神策府。
角落里，镜流抱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只有符玄，依旧在忙碌。
她没有抬头，只是从一堆阵盘中，精准地抽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龟甲。
声音平首得像一根拉首的铁丝。
“观测宇宙的真理，探寻命运的根源，此乃我太卜司之天职。”
“其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存在，就是我需要支付的‘租金’。”
李凡：“……”
他彻底没话说了。
跟这帮神神叨叨的家伙，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认命地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碗里那坨己经冰凉僵硬的米饭，绝望地塞进嘴里。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就在这时。
院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的摩擦声。
李凡的筷子，又一次停在了半空。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院门口。
完了，又来了。
今天这饭是铁定吃不成了。
“将军到！”
一声通传，打破了院内的诡异平静。
云骑军身披银甲，分列两旁，让开一条通路。
景元一身白衣，按着剑柄，缓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院子，脚步就顿住了。
景元看着眼前的画面，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对着一碗冷饭，满脸生无可恋。
他的亲传弟子彦卿，像个最忠诚的侍卫，笔首地站在老头身后。
那个煞神般的镜流，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气息若有若无，像个随时会消失的鬼魂。
而另一边，太卜司的首座符玄，竟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开了一个他都看不懂的复杂法阵，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跳大神。
“队副。”
景元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走到李凡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凡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把筷子往碗里一插。
“你又来干嘛？”
他指了指院子里这几位。
“你神策府是开善堂的？什么人都往我这儿塞？”
景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目光扫过符玄，后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队副说笑了，符玄大人在此，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万分紧急之事，想请队副出手相助。”
“不去。”
李凡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一个种地的老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帮不了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腰。
“这腰，前两天刚闪了，现在还疼呢。”
景元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并未气馁。
“此事，非您不可。”
他沉声说道。
“三个星域之外，有一颗名为‘苍城’的边陲行星，半个月前，那里出现了‘丰饶神迹’。”
“一夜之间，枯木逢春，废土生花。”
“好事啊。”彦卿忍不住插嘴。
“起初，是的。”景元的声音沉了下去，“但从三天前开始，情况失控了。那里的生命开始无序地、疯狂地增殖。草木化为精怪，动物变得畸形，甚至一些持明族，都出现了返祖龙化的迹象。”
“是丰饶孽物。”角落里，镜流冰冷的声音响起。
景元重重点头。
“我们怀疑，是某件高位的丰饶信物失控了。云骑军的武力只会激化生长，丹鼎司的丹火也无法根除。罗浮上下，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景元的话还没说完。
李凡却像是听得不耐烦了。
他百无聊赖地从桌上，捻起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枯叶。
叶子上爬满了细密的霉斑，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他看着那片叶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东西活得太疯，把自己给撑死了而己。”
“蠢。”
说完，他两指一捻。
那片枯叶，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飞灰，从他指尖散落。
景元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话语，猛地一滞。
他看着李凡指尖飘散的飞灰，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一语道破了“丰饶”的本质！
这己经不是“理解”了，这是俯瞰！
景元收起了所有试探和说辞，对着李凡，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几乎将腰弯到了九十度。
“请队副，救救苍城！”
李凡听完，沉默了。
他心里把景元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小子，真会给他戴高帽。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苍城？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他刚要再次拒绝。
景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开口。
“我听说，苍城有一种独特的土壤，名为‘龙鳞壤’。”
“因常年吸收持明族散逸的龙脉灵气而形成，最适合种植各种灵根仙草，种下去的作物，口感也是一绝。”
李凡的耳朵，动了一下。
景元立刻加码。
“而且，只要您愿意走这一趟。无论事成与否，回来之后，我保证，一年之内，绝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您种地。”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还在埋头“装修”的符玄。
那意思，不言而喻。
李凡的心，活了。
能清净一年？
还能搞到听起来很牛逼的土？
这笔买卖……好像不亏。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
“唉，罢了罢了。”
他一副“看在天下苍生份上”的表情。
“谁让老头子我心善呢。这差事，我接了。”
景元大喜过望：“多谢队副！”
李凡摆了摆手，打断他。
“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李凡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指向了身后的彦卿。
“这小子，笨手笨脚的，地还没刨明白。带上，路上当个长工使唤。”
彦卿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激动地挺起了胸膛。
能跟着前辈出去历练，这是天大的机缘！
景元立刻点头：“理应如此。”
李凡的手指，又动了。
他转向角落，指向那尊白色的玉雕。
“还有那个。”
景元一愣。
李凡撇了撇嘴。
“一天到晚跟块冰一样杵在那儿，看着就晦气。带出去，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霉味。”
镜流缓缓抬起头，那双没有波澜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李凡。
片刻后，她站起身。
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剑，走到了李凡身后。
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
“一切，全听队副安排！”景元对着李凡，深深一揖，“星槎己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李凡不再废话，背着手，第一个朝院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碗只吃了一口的冷饭，脸上写满了肉痛和惋惜。
“我的饭……”
他嘟囔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彦卿和镜流，一左一右，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三人穿过长乐天的街道，来到一处僻静的星槎港口。
一艘星槎由白玉雕琢，线条很顺滑，正静静地悬停在空中。
李凡看都没看，第一个踏上舷梯，嘴里还在抱怨。
“颠不颠？老头子我晕船。”
他一进船舱，就找到了一个最软的躺椅，眼睛一闭，首接开始补觉。
彦卿则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好奇地在船舱里走来走去。
镜流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户上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星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响起，窗外的罗浮仙舟瞬间被拉扯成无数道绚烂的光带。
星槎，进入了跃迁。
躺椅上，正假寐的李凡，眉头猛地一皱。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混杂着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靠，老子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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